思思母親笑,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不作聲的繼續進食。
 
棉花糖落座:
 
「哇!今日食蝦,好耶!」
 
「係啊,婆婆煮得好好食㗎,你食多啲啦。」
 
阿朗將一隻蝦從思思處遞給棉花糖的口;他剝了很多隻蝦,放在思思的碟子裏,這是他的習慣,風雨不改——就算岳母是否在此,他都如此,像洗澡步驟一樣都植入了血液之中。
 


同你一齊食飯,我從來都冇剝過蝦。你話,呢啲嘢應該係你做嘅,叫我專心食飯。其實,我覺得咁樣太「公主」;偏偏,我好鍾意你幫我剝殻個樣。
 
「好食好食,仲好食過媽咪煮!」
 
「嗚,有咗婆婆就唔要我啦,悅思小朋友,我對你好失望。」
 
「媽咪煮就一百分,婆婆煮就一百零一分,你哋都有貼紙,一樣咁叻。」
 
棉花糖燦笑;然後,她就親吻了他倆的臉頰:
 


「吸住印先啦!」
 
「喂喂,我呢,隻蝦我剝同餵㗎喎。」
 
阿朗假裝委屈,將臉偏向棉花糖索吻。
 
「你又話唔可以亂咁錫男仔嘅——」她見他想發話,趕忙說:「不過爸爸唔同!」
 
又在他的臉上親吻了一下。
 


「真係抵錫。」
 
「我要睇媽咪錫爸爸!爸爸都剝咗蝦俾你,你要多謝番佢。」
 
思思故親了阿朗。
 
「唔係錫面,老公老婆要錫嘴。」
 
「睇少啲電視啊,仲有,就算你要多謝人,都唔好亂錫。」
 
「我緊係知道啦。見你哋平時咁少錫,所以先叫你哋咋嘛,我上次見同學啲爸爸媽媽都好癡纏,真係冇眼睇;同你哋好唔同。」
 
阿朗睄一睄思思母親,她正專心聆聽;他見狀,說:
 
「平時有,你睇唔到咋嘛。係咪啊老婆?」


 
思思春意盎然,親吻他的嘴:
 
「係。」
 
「好耶!我睇到啦!婆婆你都睇到啦。」
 
思思母親說:
 
「棉花糖乖,快啲食啦,就嚟凍啦啲餸。」
 
「好!」
 
阿朗和思思對望,交換了一個「真係冇你符」的眼神,自覺過關,舒心地對對方笑。
 


事實上,有了棉花糖這樣一說,整個氣氛也在不知不覺間和諧了很多,他們的肢體習慣早已在骨肉植根,稍一看對方身子傾側的角度,就會自動回應,與裝不裝、演不演無關,不過是一種愛的習性。
 
他們吃完。
 
「女,入嚟,幫我洗個大鑊吖。」
 
「哦,好啊。」
 
思思母親擠了兩滴洗潔精,用海綿起泡,問:
 
「你哋做咩事?」
 
思思的心「咯噔」了一下,她下意識知道母親所謂何事,心虛的人都是這樣的。
 
「咩咩事?」


 
「你同阿朗呀,嘈完交嚟?」
 
「邊有,我哋不知幾好。」
 
思思否認,他們也真的沒有吵架。
 
「唔洗瞞我啦,你哋兩個怪怪哋,後尾係好自然,但一開頭好似好心虛咁喎;講俾我聽啦?」
 
母親將頭靠在思思的肩上,語氣放軟。
 
「冇啊……」
 
思思的母親不說話,開水洗乾淨手,然後擁抱思思:
 


「做咩啊?我覺得你唔太開心喎,阿朗對你唔好?」反覆掃掃她的背,如同當年阿朗與思思爭執後,母親察覺,以懷柔政策令她開口;經年已過,她的年歲增長,但依然永遠是母親的女兒,血親不棄。
 
「冇啊冇啊,佢對我好好。」
 
「咁你做咩喊?」
 
思思是「特定淚失禁」體質,她平時正正常常,情緒平和、沉默冷靜,可是,當她對着親近的人,或者面對親厚的關心,就會很容易流眼淚,或者哽咽——是一鍋開了大火的水,滾到鍋外漏到爐火裏去。
 
可能因為傷心、委屈,又或者因為滿足、感動。所以熟悉她的人會笑她是一個「喊包」。
 
此刻,她收到母親的擁抱。
 
她矯情。已經很久,沒有人真切地問她過得好不好、開不開心、幸不幸福,沒有人關心也是正常的吧?畢竟,她每日都人模狗樣的光鮮亮麗,並不允許街外人察覺到她的任何不妥,何況她覺得自己應該要懂得自我排解——已經有穩定工作、温馨家庭,還想怎樣?哇,去看看非洲的兒童吧,已是何其幸運。
 
但無論身在何處,一分鐘也等於六十秒。
 
她脆弱。
 
尤其現在,一句簡單的問候,足夠褪下一抹國王的衣服,赤裸地呈現有生理分泌佐證的情緒。
 
「唔係啊唔係啊,我哋真係仲好好㗎。」
 
她努力的笑,意指他們真的沒有什麼不好的事,只是沒有好起來,想令母親不用擔心,反正只是他倆的小事。
 
「坦白啲。」
 
「嗯……」
 
思思說,他們不夠以前親密,總想逃避;關心是淺薄的,卻不因敷衍,而是不能再深厚了。
 
「你哋冇溝通喎,呢個係最大問題。」
 
「嗯嗯……我講唔出口。」
 
「有咩講唔出喎?你哋都咁多年啦,如果卡住喺呢個位,唔上唔落,你唔講,佢唔講,咁就一世㗎啦。
 
係,係有好多夫妻都係咁,但係你係咪想同阿朗都係咁?」
 
「但係萬一、萬一佢唔係咁諗呢?我講咗出嚟番唔到轉頭咁點?」
 
萬一阿朗覺得現在就不錯呢?如果她說出來,就給了他一種無形的壓力,好像逼使他演戲一樣,要求他更盡心盡力的活在她的霓虹燈下。
 
「冇㗎,睇你肯唔肯試㗎咋。如果你哋唔傾、唔溝通——咁真嘅,就算你哋感情差都係自己攞嚟嘅——我就冇見過溝通失敗嘅,會有真正好嘅關係囉。
 
我諗,你都唔想啦。維穩喎?咁每個月俾家用、做家務、凑吓仔,咁就一世?冇問題呀,你甘心就得。
 
但如果唔係,就唔好繼續啦。你啱先都見到㗎啦,棉花糖都好似話你哋唔夠人哋煙韌喎,佢遲早睇得出更多嘢。無論為咗咩都好,你哋三個都要好,咁就得啦;而且你有心,有心就去做,等咩?」
 
「嗯。」
 
思思打回原形,是昔日無知天真的乖巧女兒,被母親柔聲輔導。
 
「得㗎啦,我信你哋搞得掂,其實都咁多年,點會唔係愛。你估男人對住一個女人咁多年好爽咩?不過未必係最初嗰種感情啦,可能更加深厚呢。」
 
「嗯,我明㗎啦。」
 
思思自覺幸運,就算她的原生家庭不算完滿,但是父母親仍十分疼惜她;所以,她也擁有很多很多的愛來施予,毫不吝嗇。
 
她送走母親,在浴室細思她的話。
 
確實,他們溝通不良,一段溝通失敗的關係是否不配有好的結局?
 
但什麼是結局?什麼是好的結局?無論答案是什麼也好,她也覺得,他們真的要好好交談了。
 
理智地想,餘生漫漫來日方長,不應將自己困在一個了無生氣的居所中,似有還無地回避愛,早衰枯萎。雖然,幸福不一定要由別人給予,只要願意,也可以自給自足美麗盛放,但是,她需要他,需要他的愛,這是她的幸福。
 
而且,這樣的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日子久了還是會有冷落的破綻,小如棉花糖,大如思思母親,絕對察覺。人演戲,最怕讓人知道自己在演,更怕自己知道別人已識穿自己,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看這個笨拙的秀場。
 
那麼,為何不直接真情實感?
 
感性而言,誰願意每日不夠快樂地過活?看那街上多的是行屍走肉,非其所願!忘記了當日雄心壯志地畫了一幅幅理想藍圖嗎,怎麼化成清晨的露水被早班車的提示被太陽蒸發?
 
不是說過——
 
客棧,明明冷清,不必假裝温暖,名之曰「家」。
 
家是家。
 
她要和最愛的人走進婚姻。
 
他肯定,他與那些大人不一樣。
 
他承諾,絕不食言。
 
當初,是他們要成家,想要自我構成一個温暖居室,緊握自由,面對難關不放手,不顧世俗的指點和教化;這種不凡的故事,怎麼,要隨便收尾嗎?以「平淡生活」作結?
 
這是爛尾,這是揸流攤,這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
 
因為,明明,他們有首尾呼應的能力。

 如果渴望,如果愛,不要退縮;為何越活越倒退,將膽小怯懦說成謹慎成熟?
 
想人生有限杯啊。
 
如果明天醒不來,如果再不會看得到明日的太陽和月亮,抱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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