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羊毛要賣。」男孩告訴商人。
商店裏正好在忙著,於是商人要求男孩等到下午。男孩就坐在商店門口的階梯上,從背包裏拿出一本書來讀。

「我不知道牧羊人也識字。」背後有個女孩的聲音說。

她有個典型安達魯西亞地區的女孩的長相,飄垂的黑髮,以及略似摩爾人的眼睛。

「噢,通常我在羊群身上學到的東西比書裏頭的更多。」他回答。在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裏,他們聊了許多事。她自我介紹是商人的女兒,並談起村落裏的生活過得幾乎一成不變。牧羊人則告訴她有關安達魯西亞鄉野的種種,還有其他他曾經路過的村鎮所發生的新鮮事。

能跟羊以外的對象聊天,真是個滿愉快的改變。





「你怎麽學會讀書的?」那女孩提了個問題。

「跟其他人一樣,」男孩說:「從學校裡。」

「你既然能唸書,怎麼還會來當個牧羊人?」

女孩永遠不會了解的。他含糊地帶過一個理由,迴避掉她的問題,並接著述說起旅途上發生的種種故事,而她明亮的 有著摩爾血統的眼睛則睜著大大的,既害怕又驚奇。當時光飛逝,男孩發現自己竟盼望那一天永遠不要結束 她的父親永遠忙碌著,讓他等上三天。他領悟到自己正體驗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想在同一個地方長久生活下去。和那個有著烏鴉般黑髮的女孩生活在一起,日子不在相同。

然而商人終究還是出現了,要男孩開始剃羊毛。他付了羊毛的錢,並請男孩明年再來。





* * * * * *

如今剩下四天他又可以到達那個村莊了。他覺得興奮,又同時不安著:說不定那個女孩早就忘記了他。來她家賣羊毛的流浪牧羊人一定不少。

「沒關係,」他對他的羊說:「我在其他地方也認別的女孩。」

但他心裡明白,其實大有關係。牧羊人就像船員或旅行推銷員一樣,終究會在某個村莊裡遇見某個人,讓他們忘了四處遊蕩的生活多麼無憂無慮。

太陽正西落,牧羊人催促他的羊群向著夕陽的方向前進。牠們永遠不需要作決定,他想,也許這正是牠們總是緊緊依隨著我的原因。





羊兒只關心食物和水。牠們的日子一成不變,在日聖日落之間無止境地延續著。牠們既不讀書,野不懂男孩所告訴牠們的遠方城市的種種。只要男孩能繼續在安達魯西亞地區找到最好的牧草,牠們就會順從地跟著他。牠們滿足於食物和水,也慷慨地以牠們的毛回報,甚至有時還會奉獻出牠們的肉。

男孩心想,如果今天我變成一隻魔鬼,決定宰了這些羊,一隻又一隻地宰,牠們也要等到大部分羊隻都被殺了以後才會知道。只因為我能帶牠們到鮮美的草地去,牠們就信賴我,而忘了如何運用自己的本能生存下去。

男孩被自己的思緒嚇了一跳。也許那間長著無花果樹的教堂在作怪吧?它害他重複作同一個夢,又使得他對自己忠實的夥伴心生不滿。

他拿起前夜晚餐剩下的酒,啜飲了一口,並拉緊身上的夾克。等幾個小時以後,太陽升到地平線時,氣溫就會過暖,他將無法再領著羊群橫越草原。在這種季節裡,大多數西班牙人都會昏睡著度過夏天。高溫會一直持續到夜晚,讓他不得不一直拎著夾克。但只要一想到必須依賴這件夾克度過夜間的寒冷,他又不敢嫌那件夾克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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