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華算是重新認識這個男人一通。
看起來人畜無害,沒想到對話起來竟如此吃力。
 
要是承認是自己的意思,那就只是數年未見的故人的問候。
可要是璐薇的意思,有過前女友這層關係,加上招聘他當副經理這舉動,那就是璐薇別有居心,對他舊情未了。
他也許會開始察覺到那種被跟蹤的違和感。畢竟現在的璐薇是什麼人他也有個大概的了解。
 
他已經開始懷疑璐薇了。
 
"那當然是好奇啊,也是問候吧。你似乎不太好過。"




"還好還好。早上十時起床,下午六點放學,凌晨十二點下班,清晨六點睡覺。超規律的。"
 
這麼規律的人為何一天只睡四小時?
 
白弦伸個懶腰 "我還以為你會問我為什麼清晨六點才睡呢。"
 
跟你說話好費勁啊……
對,明明十二點下班,為何六點才睡?
那種明顯的落差誰都會奇怪吧。
 




若然沒有問出口原因,就可以得知因為她早就知道原因。
啊……好好說話不好嗎?
 
你是虐待狂嗎?
 
"咳……我也不是好……好奇心太旺盛的人。"
 
接下來的數小時,沈君華繃緊神經,腦筋超負荷運轉以應對白弦沒由來的語言攻勢。
 
漸漸地,參觀公司彷彿成了次要事項,她專注架築銅牆鐵壁。




在空調的房間她大汗淋漓,剛填滿的胃袋又把食物消化得一乾二淨。
 
這大概是她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全速思考比運動更耗體力。
 
時針指到十二,白弦正想開口,沈君華卻搶先一步 "十二點了!你可以下班了。明天是禮拜六,你這職位每週雙休,明天不需要上班,在家休息吧。"
 
白弦愣怔一下。
 
他表情有點微妙 "沈小姐你還好吧?你面色看起來頗差。"
沈君華抹著額頭,發現全是汗珠 "是……是是是嗎?"
"沈小姐別太操勞是好。剛剛我見氣氛太沉寂,多問兩句免得尷尬,沒給你造成負擔吧?"
"欸……" 她愕然道 "你說什麼?"
"沈小姐別……"
"後面那句開始。"
"剛剛我見氣氛太沉寂,多問兩句免得尷尬,沒給你造成負擔吧?"




"啊……"
 
她悲號一聲,輕輕合上雙眼。
 
"你……"
"是!"
"給我滾出去。"
"……,好噠。"
 
白弦被兇得不明不白。
 
沈君華長嘆口氣,回到璐薇的辦公室,打算收拾好東西就走。
打開房門,剛好看見璐薇在裡面從夢中甦醒。
 
醒來第一句話便是 "我……我睡多久了。"




"現在是十二點。"
"他下班了啊……" 她揉揉雙眼,抱沈君華一下 "他還應付得來嗎?"
"應付個什麼?明天就參觀公司,啥也沒幹。倒是我,被他弄得有夠嗆。"
 
把事情原原本本說出來,包括那些細微的誤會和推測,那小小的內心戲把她自己弄得七葷八素。
 
璐薇笑得花枝亂顫 "哈哈,哈。你又不是不認識他,他能有什麼心機?念高中那時也是,向來直來直往,率直得不像話。"
沈君華噘嘴道 "他說話好隱晦,聽起來每句都有潛台詞。"
"他說話是這裡。一條筋的人腦說話都是這樣……" 她補充道 "倒也不是一條筋啦。他就是……嗯,你懂的。偶爾有點憨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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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下西裝,換上最舒心的便服,走上山巔。
 
深夜時分,楓葉熱情如火。




夏天的風吹得起勁,把落葉掃回夜空。
 
今天,自殺型富小姐還是那副悠然自得的姿態,在崖上恭候多時。
 
"天空好美。" 她笑容燦爛 "不覺得今天正是喝酒的好日子嗎?"
"我們每天都在喝吧。"
"不對不對,不是這個意思……" 她從突然背後抽出兩瓶烈酒 "登登!"
 
這是一人一瓶的意思嗎?
你想酒精中毒嗎?
 
也許是星光點綴,也許是今天纏繞她身側的莫名憂愁,洛玟今天很美。
就像這片星河一樣。
 
那個甚至有幾許凡俗的富家小姐居然有朝一日,能稱得上'美'。




與此同時,她的憔悴也按此比例放大。
 
無助宛如火星,無息無聲把她點燃,碳化的位置隨時間擴大,吞噬她的意志,逐漸把她燒成灰燼。
她的確有如烈火狂熱,受盡英才教育的她向來放蕩不羈。
 
越是憂愁,她越美。
這樣下去,總有一天她會美得不可方物。
 
白弦舉起她帶來的酒,同樣報以一笑。
 
認識以來也就幾天,現在的洛玟比任何時候更要嫵媚。
兩人並肩而坐,共賞星河。
 
"白弦。" 她指向遠方 "你說那邊便是艾格尼嗎?"
"嗯。"
"你知道嗎?艾格尼有八個聖人。"
 
白弦點點頭,露出感興趣的表情。
 
"傳說。當有人心懷蒼生,拯救天下的話,那人會被聖人殿封為聖人,名留青史。最近艾格尼出現外患,在戰火淹沒世界之前,有人挺身而出,為蒼生而舍棄人身,血肉淪為惡魔的軀殼。最後那個惡魔被封為八世聖人。"
 
他聞言,深呼吸,腦袋放空,眼神意味深長。
 
"真好啊……艾格尼有他們的聖人大人。每逢國難,總會有人伸出援手。" 洛玟一臉嚮往 "我也有一個能拯救我的聖人大人嗎?"
"啊……"
 
她似乎在自言自語,也許一開始是跟白弦說話。
現在的話,她連自己也不清楚這話是在問誰。
 
最尷尬的是試著問答的白弦竟然還猶豫一下。
"會……會……可能……"
 
他清一清喉嚨,重新組織語言 "活著的話,就有。"
洛玟掛起微笑,眼神卻明顯失望 "這就是'活著總會發生好事'理論嗎?"
"這是人生經驗。" 他點點頭 "因為死去的話,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這大概不是洛玟想聽到的答案。
她的微笑宛若玫瑰璀璨,愁緒絲亳未減。
 
白弦注視她的側臉,把她與某個人聯繫在一起。
啊,果然……
好美。
 
只是看著那副愁容,他竟然升起一絲幸福感。
如果對她見死不救的話,一定可以更美吧。
 
"好睏……得在酒勁上頭之前回家。" 洛玟閉上眼 "還好修士沒那麼容易醉。"
"你的司機呢?"
她好笑道 "你覺得我家會讓我在這個時間出來麼?"
 
這是一直以來都是瞞著家人跑來這邊的意思嗎?
 
"那麼……" 她慣例伸個誘人的懶腰,嘴角慵懶的上翹 "明天見。"
"明天見。"
 
她走入樹林,直到枝椏淹沒她的身影。深夜的山嶺重新回歸寂靜。
 
白弦飲下最後一滴烈酒。
 
"可以的話,請你留在山下,至少把山頂的時間留給我。" 他突然扭頭朝樹幹陰影道 "璐薇會體諒你的。"
 
說罷,點點頭,起身踏上歸途。
他走後的半分鐘,陰影露出驚駭的人臉,身體輪廓漸漸在半空成形。
 
凌晨三點,今天破天荒比日常早三小時回家。
平常兩人就算聊到沒話題,也能乾坐著看日出。
 
白弦有些睏意。
把衣服脫下,走入浴室,打開花灑之前,他瞄一眼被包得紮紮實實的右手。
瞥過視線,他直接把水淋在身上,完全沒在意右手的傷口。
 
關掉花灑,抹乾身體,更衣,吹乾頭髮。
他撲入床上,倒頭就睡。
 
夢中的她貌美如花,又是與白弦十指緊扣。
 
"請你冷血無情……"
"請你……"
 
白弦隱隱約約把她的臉跟現實中那個千金小姐重疊。
 
"真是可悲啊……" 他額頭抵著她的額頭,笑得比哭更難看 "我有夠可悲的。"
 
明天的山巔,並沒有看見洛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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