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胎故事》(三)



「在我們這等異類的世界中,人在我們的眼中,等如是人類眼中的豬,養在大城市這地方裡能自由走動的豬。分別是這農場設備比一般人認知的農場先進,有娛樂休閒設施,休養的空間是多層式,他們能自己進食,會自行排泄,會自然生育,自動化得沒話可說。」
 
雪現在公車上說著,一隻不似是從事勞動工作的玉手在車窗上繪出一個透明地圖。
「明白嗎?」
一雙紅茶色半透明的眼睛盯獵物般看我,說話方式也不似一個婢女般卑微。
 




「明白,所以即使我們長得大致相同也無需內疚,要捕捉的人也就是豬而已。」
我右掌從衣領開始往下掃,一個撫順心靈的虛擬動作。
新衣物的質感是乾淨得難以形容的。
每擦過一吋,隨動作而揚起的棉絮氣味也許就只得一次。
 
「這樣的話,三頭豬,不,三個人夠嗎?」
我還真的是進入混入狼血似的殘酷模式了。
 
「夠啊!」
雪現拉開衣領,將手伸進從胸前掏出一個御守模樣的紫色錦囊。




「請王子看指示。」
 
我接過錦囊。
「叫我永寧可以了。」
「不,有些界線不能逾越。」
「隨你的便。」
「請看看王后想吃甚麼?」
 
錦囊內藏著一張白紙,紙上寫的是我讀懂的語言,而非一些動物掌印或符文。
一切貼心得很。




 
「灰色的人。」
我將提示紙條捏成一團塞進錦囊。
「甚麼意思?」
「王后的毛髮是灰色的,用來滋補一下吧?」
「有用嗎?」
對此,我不甚明白。
「怎樣也好,王后要我辦的事,雪現是沒辦法拒絕。」
雪現拉起紅雨衣帽子。
「請王子下車,我們今晚在這裡進行狩獵。」
 
雪現拉起我手。
幸好她的手是人類的手,否則在沒有任何衣物或保護裝備之下,我的左前臂恐怕已被爪出幾道深至見骨的傷痕。
 
「晚間狩獵,聽起來是個刺激的活動。」




「這也是逼不得已的事,可以的話雪現還是比較提倡日間獵食。可是對比一雙利爪,人類的槍械絕對是我們的大敵,你能跑得比一輛汽車快嗎?」
 
雪現說完的一刻剛好是我們離開車廂踏足公路之時。
背後車門「蓬」一聲關上,我倆還未站穩公車已在背後絕塵而去。
 
「說的也是。」
「到那邊去,我們先休息一下,看看今晚能否把獵物捉住。」
 
雪現帶領著我攀過公路的欄杆走下斜坡。
枯乾的草像把磨鈍了的美工刀片,一下一下刮在我身上,怪不得雪現在晴朗天也穿起雨衣保護。
 
「你很熟悉這地方。」
「會嗎?」
「這處的雜草都將我弄痛了。」
我抬起雙臂在夕陽之下檢查起來




「會發炎嗎?」
 
雪現停下腳步。
「月圓之夜一切又重來一次。」
我緊急煞停。
「啊?」
「每逢月圓之夜族群都會回復原來的模樣,這副肉身只是一層比較厚的外衣。」
雪現笑笑說。
「那……」
「來啊!王子,我們到那邊去。」
 
雪現伸出手,雨衣寬闊的袖子下是蠟像般光滑的手臂。
順延往下看,是雪白的腋窩,體脂比例均勻的上胸,夕陽餘暉穿透紅雨衣後映成一片橙色的皮膚。
雨衣下的雪現只靠這件穿舊了的紅雨衣包裹。
 




我的目光從她身上遊移到她臉上。
「你很熟悉這地方。」
我重覆問題。
「這樣的話,我重覆一次,每逢月圓之夜族群都會回復原來的模樣……」
 
我聽著、想著。
雪現是指一個月後,會有一位新任人選誕生,然後雪現又再出來帶領新任王子覓食,重複地來到這郊野地捕捉不幸的遊人。
 
我點點頭。
「明白了。」
然後,我呢?我會怎樣?
 
「王子餓了嗎?」
雪現從紅雨衣下拿出一個小小的藤製果籃。
應當是擺放蘋果或橙的籃子,白色絲質手帕下是隻白色兔子。




半瞇的紅眼睛是白兔子特有的顏色。
也跟雪現一樣的,白皮膚、紅眼睛。
我在想,月圓之夜,守候在產房門外的她是否跟籃子裡的兔子毛色一樣。
 
「吃啊!」
雪現粗暴地捉起兔子耳朵,提起。
「嗯……這,不太習慣,你吃吧。」
「啊?」
雪現看著兔子,神情有點兒像個痴迷的神經漢。
「沒除毛。」
 
雪現自顧自話的從雨衣口袋取出一盒火柴,點燃起一根,繞著兔子燒起來。
白毛隨火光擦過的地方燃燒,霹啪霹啪……從白變成黑,再脫落。
 
「雪現,算了,這樣得燃燒多久?」
「不行,讓王子吃到好吃的食物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願望。」
雪現痴迷得恐怖地用火柴燃燒兔子的毛髮。
 
我聳肩。
「隨你的便,祝你願望成真。」
我轉身別過臉去。
 
雪現的願望會成真的。
當我看著橙紅色的太陽日漸下降消失於地平線上之後,她手上的兔子已由毛茸茸的生物成為一團濕答答的肉。
 
「請享用。」
雪現雙手奉上兔子,紫紅色一團,形狀跟色澤與質感都和一顆心臟無異。
 
她的火柴到底在除毛之上產生多少作用了?最後還不是憑藉她的牙齒與手指將兔子毛皮撕開。
背對著的時候,她雪白的臉到底幻化成一個怎樣猙獰的惡魔模樣?她塗上鮮紅唇膏的嘴巴會拉扯成一個怎樣的幅度?會計較渾開的唇膏將她畫成一個小丑妝容嗎?會介意下巴上滴落的膽汁沿著頸滑下,穿越乳溝上的敏感皮膚嗎?
 
我嚥一下喉。
彎下腰,咬一口面前這塊生肉。
意想不到的鮮甜,像炎熱天打開冰櫃冷藏庫的涼爽。
 
「獵物來了。」
雪現完全忘了我正在品嚐她手中捧著的兔子。
看見獵物的出現便立即將我拋下。
猶幸我反應得來及時咬住兔子的前肢。
 
血淋淋的鮮肉鐘擺般拍打在下巴上。
 
「噁!」
我張嘴,兔子從我口中掉落。
「雪現!」
 
我踏過掉落草地上的兔屍,隨黑夜草叢中奔跑的雪現奔向一個可能只有她才看到的目標。
 
雪現走過的地方,長至膝蓋高的綠草驚恐地搖擺,雨衣擦在草上發出的沙沙聲聽來像下著一場大雨。
 
我抬頭望天。
很難得這晚天空很清透。
是否人類的眼睛跟野獸的眼睛視力上有所分別?
我好像看見了在晴空下閃閃發光的不是星,而是……
燒焊的火光。
 
「雪現!」
我再次呼喚這個原來是不太服從命令的婢女。
 
我想提醒她正狂奔向的地方豎立了一個大大的「危險 嚴禁進入」警告牌。
那鮮紅色的油漆字體工整的顯示著。
鐵絲網圍繞著的地方是一間危樓似的,以稻草搭建的廢車工廠。
 
我禁不住懷疑這或許是以廢車場作掩飾,內裡其實是一個毒品派對娛樂場所。
 
「知道了,十二時以前我會趕過來。」
一個穿上充滿破洞的牛仔布工人褲女生一邊修理汽車一邊將手機架在肩膊上說。
「死期到了。」
一把潛水刀從雪現的衣袖滑出。
不知道她怎麼一直將刀藏住而不被察覺,也不掉落。
 
「待會跟你說。」
滿身灰黑油污的女生掛上電話。
「怎樣?這裡沒東西給你們搶劫,我很窮。」
 
說罷,女生鑽進汽車下。
 
「王子,要親自動手嗎?」
「你來吧!」
我後退一步。
一隻老鼠繞過我雙腳從背後走過。
 
「關於灰色的食物,如果我帶老鼠回去可以嗎?」
 
雪現沒有回答。
她像魚一樣鑽入車底。
 
還是說她像狗一樣呢?
 
我嘆了口氣,靠到稻草建成的工廠門框,百無聊賴地仰頭觀看這裡的一切。
「小心易燃」警告牌懸掛在一道鐵梯上。
 
握刀的雪現追趕著工人褲女生跑在這危機四伏的鐵梯上。
腳步聲,震耳欲聾。
 
女生看來也是不好惹的人物,她手握的武器居然是一把電鋸。
衣著形態活像個粗獷形的海報女郎。
 
對了,她不怕啟動電鋸是閃出的花火會燒毀工廠嗎?
我轉身折下一根枯乾的稻草。
 
同時,背後是女性刺耳的尖叫聲。
我眉頭一揚,從褲子口袋中取出私藏的菸包。
 
唅著菸支的時候,那糖果一樣虛假的薄荷味在面前擴散,正如背後一陣燒烤的熱力在我身後悠悠揚揚。
 
「雪現。」
我立即轉身過去。
 
雪現咬著一隻老鼠,而那並非剛在我腳下走過的一隻。
潛水刀放在地上。
手上拿著一根火柴。
吹熄的時候,順道將口裡的老鼠吐出。
 
一個短暫放空時間,工人褲女生已被她解決掉。
 
簡潔俐落的割喉方式,女生的死必定痛苦不大。
 
那,火柴呢?
 
雪現說,看見茅草便想生火。
剛好口袋裡有兩根火柴便燃點起其中一支來。
 
 
「王子,走吧!」
雪現將烤成炭的工人褲女生收入行李箱。
「王子!」
雪現歪起頭。
「永寧。」
 
「是。」
我從火光熊熊的壯麗景象中回過神來。
烤肉的味道,好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