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一百人之中,讓他們去世前選擇一個遺憾,會認為自己應該賺更多錢的,不到十個人。有一千個亡者,便有一千樣想念的事情,但這只是以他們想繼續活下去為前提。那些厭倦人世的,又怎麼樣呢?  

「蝠魔來襲不時發生,兩位請先進殿內。」

我看也不是如天月所說那麼差,對新人亦沒有擺架子,不過那雙暗黃的竪瞳有點嚇人就是了。 

恩仇殿內外果然相差極大,到處都有黑沉色的大鼎,密密麻麻的熔爐。房間和工作室縱橫交錯、上下㒹倒,方向這個概念在殿內幾乎不存在。 數以千計的鐵匠紛紛在切割和熔煉,把渡靈符打造成一張薄鐵片,最後冷卻並送到殿主的工作桌前。 

「一間小小的古廟,走起上來卻看不見盡頭,設計真古怪。」天月不改嫌棄的態度。  





最後我們在一間開揚的茶室安頓下來。有別於閻王爺,這裡的殿主總是忙個不停,為每塊鐵片刻上不同的梵文和符咒,並宣告亡者轉世後應受的恩、應還的債。 

「我不服!我不服!」一名十多歲的中學生在中庭大吵大鬧。 

「兩位請不要介意,這種情況經常都會發生。」在得到殿主示意後,百足義正詞嚴地問:「有何不服?」 

「為何我下輩子又要生於貧窮!這輩子我已經受夠了,學業壓力源源不絕,還要遇上經濟衰退,家人失去工作。」 

「富貴由天,你怎能因此便⋯⋯」 





「你根本不理解!你知道我費了多少心血嗎!考試失敗,經濟困難,我的未來已經⋯⋯已經⋯⋯」男學生雙手抱頭,跪在地上:「要不然我那需要⋯⋯一躍而下。那樣還不足夠嗎?」 

「釘釘⋯⋯」 殿主繼續手腳不停地雕刻,由始至終末有望過男學生一眼。  

如果這個男學生可以選擇的話,他一定不會選擇轉世。不過自盡者,亦是唯一不能成為地府工作者的人。這條守則恕我年資短,我可不明白背後的意義。 

「亡者。命運之事,我們不能干預。你下世的出身必有其原因。」 

「原因?」男學生不甘搥地:「爛透的世界!哈哈,總之就是自盡者的錯!」 





「釘釘⋯⋯⋯⋯啪。」雕刻的聲音停止下來,殿內四周頓時變得安靜,像是在等待皇者的命令。 

殿主放下雕刻工具,抬頭瞪了他一眼。血紅色的眼睛,半邊般若的面具,光是直視便使人渾身不自在。

「懦弱。」他冷模無情地說。 

我不禁暗想這會否太不近人情,畢竟男學生便是因絕望才以這種方式了結生命。再者,人世的確是一團糟,那正正是我留在地府的原因。 

面對淚如雨下的男學生,殿主沒有半分動搖:「不要逃避自己的選擇。自盡,僅是一個選擇,但選定了,便不可反悔。」 男學生越聽越激動,對命運的失望逐漸轉化成憤怒。他咬牙切齒,他目露凶光。 

「七殺⋯⋯」天月握緊了我的手。 

我看到了,那是富友曾有過的眼神。一種由執著而生的可怕力量。男學生的眼神混濁起來,暴戾之氣在殿內肆虐。

「我問最後一遍,命運是否放棄了我!?」 殿主沒有回答。他隨即向工作桌飛撲,張牙舞爪。 





「唰⋯⋯」乾淨利索的刀法,妖魔化的男學生根本沒有能力反抗。現場只剩下絲絲躍動的電光以及一撮灰燼。 

男學生的殘影與富友重疊起來,即使交情不深,我亦不敢想像他煙消魂散的一幕。 

「這樣會否太過份?」 

「不會,因為那人已經成魔。」百足理所當然地答。 

「但為何不嘗試開解他?」 

「不可能。執迷不悟的亡者,不勝枚舉,我們的工作只是把成魔的消滅。而且被情緒沖昏頭腦的病者根本不會受勸,最後只會徒勞無功。」

那雙麻木的眼睛,不會為亡者掉一滴眼淚;那顆冰冷的心,不會為亡者而疼痛。 





究竟是你們絕情?我直視殿主:「還是你們在地府待太久,所以忘記了人世的痛苦?」 

「放肆!」 天月拉一拉我的衣袖,示意我不要挑起事端。但他們消滅的可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呀!沒有半分猶豫和同情,這樣殘忍又跟其餘妖魔有甚麼分別。 

我不顧百足的警告:「告訴他可怕的現實,再無情地把他斬殺,這樣正確嗎?難道就不可以憐憫一下他,然後⋯⋯」 

「然後看着他成魔,親自放他走嗎?」殿主抬頭質問。

一針見血。婦人之仁,那正是我的弱點,也是感情脆弱的一面。果然在地府工作,情感是無謂的。 

「可⋯⋯可是你有力量壓制他。」 聽到我在逞強,天月終於按捺不住,扯住我的衣領:「好了好了,說夠了,快點跟我一起離開!」 

「唔⋯⋯唔唔!」她一邊搖頭一邊捂住我的嘴巴,不讓我反駁。  

「等一下。緝捕司,你叫甚麼名字?」 





「他叫七殺,其實呢⋯⋯他不是故意冒犯你的。」天月語氣徨恐地説。 

雖然僅有一瞬間,但般若面具的背後,確實浮泛出麈俗特有的悲傷。「七殺,某些時候,擁有力量也改變不了甚麼。」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