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足視角) 

我不會看錯,此刻只有七殺才能斬下那顆頭髗。他做決定時的眼神,雖然很懦弱,卻埋藏着一般決意。宛如黑暗裏的一點火光,持續地燃燒着,前進着,像極了那個人。  

一直以來,統治地府的只有不生不滅的神明。閻王,孟婆,還有紫微,這是恆久不變的定律。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天,那個人僅憑一己之力便改變了整個地府。 

「喂狄倫,原來真的有地府這回事啊。」黃哥説。 

的確,如果沒親眼看過我也不會相信。我沒有想像過,也沒空去想像原來地府是這樣子的。 





「對啊,還以為戰場上死後便各走各路呢。」我説。 

單是戰略制定、操練和殺戮便已經佔上我全日的時間。邊境地區裡,和平的時代從沒有來過,每天我也只是跟隨霸罡老大,還有一眾隊員上前殺敵,週而復始。直至那一夜,叛逆份子露出爪牙,等我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四周已是一片火海。 

「哈哈,死後就不要再多想啦。」 

我笑了笑:「沒錯,那裡也沒什麼值得我去緊記。」 

不過,我真的是那樣想嗎? 





除了我們一團人外,也有不少戴着牛馬面罩的陰差在旁。他們的首領,天狼星解釋因地府經常有鬼怪出沒,所以才派人護送我們。 

「那些鬼怪從何而來?」平日沉默寡言的霸罡老大問。 

「『亡者』,也就是死去的人們。」天狼星邊走邊解釋:「當然被放逐的陰差也有可能,但主要都由亡者所變。」 

霸罡老大聽完抬頭思考,眉頭深鎖,好像為着甚麼而煩惱。 

傳說中地府跟恐懼、痛苦劃上等號,然而親身感受後,除了長年黑夜之外,其實也不難接受。你不會找到它的美好,但比起只剩下互相殘殺的人間煉獄好太多。人間,根本不值得留戀。 





很不幸地,我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咚咚⋯⋯咚咚⋯⋯」微弱的鼓聲從枯木林間滲出。 

「哪裡來的鼓聲?」一個隊員問。 

「不對不對,還有琴聲。喂狄倫,你聽得見嗎?」 黃哥説。

稍稍用心聆聽,竟然察覺到隱藏着輕快的旋律。鼓聲領起節奏,柔和的音韻持續不斷,宛如潺潺流水,一點一滴地把舒適感注入你的身體。 

曲調給人一種熟悉的感覺,那就像是⋯⋯就像是回到家鄉,我聽到人們因我的凱旋回歸而喝采,見回久別重逢的家人。如果這一切都是場夢的話,那我也甘願不再清醒。 

「狄倫!不要聽!!」霸罡老大一手把我按在地上。 

撞擊令我的意識稍為恢復。 





「狄倫!狄倫!」 

霸罡老大⋯⋯? 

「嗄!」我終於清醒過來。只不過眼前等着我的,居住是一片混沌。 

在場的隊員大半倒地不起,只見黃哥站起身,他的瞳孔開始扭曲變形。不但長出了灰熊般的毛髮,喉嚨更發出接近野獸的嘶吼:「咔喔⋯⋯吼⋯吼!!」 

「剛剛那是『夢魘』的魔音!」天狼星指揮陰差們握起兵器衝向隊員:「不解決掉妖魔化的亡者便糟了!」 

「等等!」霸罡老大用身擋住陰差:「還未搞清狀況前,不准傷害我的兄弟。」 

「你們不會明白的!來不及就不能挽救了!」 





「⋯⋯不行。」 

在他們爭辭不下的時候,我無意中看到了它。乾瘦枯黃的身體,躲在林中散播糖衣毒藥,它正在枯木後窺視我們的一舉一動。 

「隊⋯⋯隊長夢魘啊!」一名陰差大喊。 

「嘖!一半的人追擊夢魘,另一半跟着我保護亡者!」 

「吼⋯⋯嗥嗥!!」 

妖魔化的黃哥已變得不似人形,四肢不斷向外擴張,顎骨伸展至腹下,整個頭髗縮進了巨口之內。 

儘管以身維護隊員,老大自己也明白,他身後的「那傢伙」已經不再是昔日的戰友。 

「嗥!!!」 





它仰天長嘯。那股足以撼動天地的怪力,即使見慣鬼怪的陰差們也嚇得落荒而逃。 

「嘩饕餮呀!快點逃呀!這已經⋯⋯砰!」黃哥半野獸化的爪子一下拍散了陰差。 

「⋯⋯哼哼⋯⋯」黃哥畸形的雙瞳緊盯着我,他用近似野獸的聲線含糊說:「吼⋯呀,狄倫⋯⋯你剛才也見到吧?」 

「那是假的!只是迷惑人心的幻覺而已。」 

「但⋯⋯又有甚麼⋯不好呢。我們每天的戰爭,不就是為了這些東西嗎?」 

「⋯⋯」 

這刻我竟不懂怎樣反駁。黃哥沒有説錯,我們不是為殺人而殺人的。 





目睹身邊的戰友一個個死去,難道會好受嗎?唯一令我們堅持下去的,就只有戰爭完結那和平的光景罷了。可是到死的一刻,和平始終沒有到來,除了熊熊烈火之外,甚麼也不剩。 

偏偏這裡反而⋯⋯ 

還是接受吧。幻覺也總比絕望好吧。心底裡好像有把人聲這樣跟我說。 

慢慢地,慢慢地,我的眼睛化成竪瞳,後背長出兩雙手臂,思緒放空,殺氣騰騰。

「幻覺嗎⋯⋯好像也挺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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