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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中
「誰能望穿我 這種堅壯非堅壯
形勢壞透只好對抗
由我硬撑著 使你心安」
〈銀河修理員〉

想到這,Jessie索性掛上了電話,躲到床上,蓋上母親買給她的被子,再把自己窩成一團,緊抱自己的雙膝,彷彿這樣就能獲得一絲安全感,治療她那再次裂開的傷口。

然而,睹物只能思人,而無法治癒傷痕,任Jessie如何用被子把自己包緊,淚水還是淹沒了枕頭。可是,即使哭的再淒涼,Jessie還是沒有發出半點聲音,連鼻子都沒有抽一下。

因為她不敢,不敢擺出一張可憐兮兮的樣子,這樣只會換來更可怖的後果。



Jessie很想忘掉那些不堪的回憶,可回憶偏偏像烙印似的刻在她的腦海裏,然後趁她不注意的時候來個突襲,殺她個措手不及。

其中一幕在她七歲的時候發生。

那時藍心只有半歲左右,剛學會轉身不久,便經常在床上滾來滾去,像個圓渾渾的球似的。而每次滾到你旁邊時,都會笑逐顏開,沒有牙齒的笑臉像個老婆婆,可幼嫩的肌膚提醒着你她還是個甚麼也不懂、只懂笑的嬰孩,加上嘴角的小酒窩、擺動的小手,總讓人禁不住憐愛。

Jessie也不例外,那時她最愛找妹妹玩,喜歡逗逗她笑,捏捏她那胖乎乎的臉頰,或是摸摸粉嫩的小腳掌。

這夜Jessie如常地拿着還未完成的數學作業走到房間,打開小桌子,想要一邊看着可愛的藍心,一邊做功課。



藍心像是知道姊姊會來找自己似的,早就掛着一張笑臉來迎接Jessie,使Jessie頓時忘了手上的作業,便開始和藍心玩起躲貓貓來——把雙手放到臉上,然後挪開,只為搏藍心一笑。

「Kiki!⋯⋯」看到姊姊的臉時而浮現在她眼前,時而消失,像變魔術似的,藍心高興得樂不可支,笑個不停,看到這樣單純無雜質的可愛笑容,童心未泯的Jessie禁不住和她繼續玩下去。不知不覺間,玩了一個多小時,看了看時鐘,Jessie想起自己的功課未完成,才終於不捨地拋下藍心,坐到小椅子上開始做起功課來。

藍心卻意猶未盡,爬到床邊的小桌子,嘗試抓Jessie手上的原子筆,想她把焦點重新放到自己身上。

「藍心乖啦,我一陣再陪你玩你,你自己玩住先啦好無?」Jessie從藍心手上奪回原子筆,為難地說。

藍心還未懂說話,只能似懂非懂地以笑容作回應,然後爬到床中央,又開始滾動起來。看到藍心自娛自樂,Jessie也開始頭也不抬地,專注地做起數學題來。



「咚!」

突如其來的碰撞聲抓住了Jessie的注意力,抬頭一看,藍心竟不在床上,Jessie慌張地把小桌子拉到一旁,才發現藍心掉了在地上,臉容扭曲,張開嘴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準備起跑的選手在等待槍聲似的。

Jessie還未來得及把妹妹抱起來,父親已憂心忡忡地打開了房門,問道:「做咩『咚』一聲⋯⋯」

父親的話還未說完,藍心像是聽到起跑的槍聲似的,開始「哇哇哇」地哭了起來,還深怕別人不知道她摔倒了似的,分貝堪比打地樁的聲音,哭泣聲響徹整棟大廈。

父親連忙跑到藍心跟前,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來,一邊溫柔地揉着藍心的天靈蓋,一邊兇惡地對還未回過神的Jessie問道:「啱啱發生咩事?係咪你推呀妹落去?」

向來反應遲鈍的Jessie這才把目光從地板移到父親手臂上的藍心身上,問道:「呀妹無事呀嘛?」

Jessie其實沒有聽到父親的問題,只關心藍心有沒有摔到哪裏,但在父親的眼中,這卻是默認了自己的罪行。



「你做咩推呀妹落床?!」當Jessie嘗試走到藍心身旁,父親卻後退了步,瞪着Jessie問道。

父親雖然不高,卻滿身肌肉,而且不常笑,說起話來還特別大聲,即使是平日,已讓Jessie不太敢靠近,今天一臉怒髮衝冠、火冒三丈的樣子,更是讓Jessie望而生畏,不敢說話,卻不知這樣更讓父親篤定,是她把藍心推了下床。

男人總愛保護弱小,比起Jessie,他更疼愛剛出生不久的小女兒藍心,容不下任何人欺負她。一時氣不下去,父親把還在哭泣的藍心放到床上,走到Jessie面前,僅有幾毫米的距離,又肥又粗大的手指指着她的太陽穴,咬着嘴唇問道:「我問你呀,你做咩推藍心落床!?」

太陽穴傳來一陣火辣辣的感覺,Jessie才意識到父親對自己的誤會,解釋道:「我無呀,係佢自己跌落去架。」

「嗚嗚⋯⋯」躺在床上的藍心仍在哭。

「佢好地地係床,無啦啦點會跌撚咗落去?」父親再次使勁地,以食指的關節在Jessie的太陽穴上打鑽,疼得Jessie連忙按着自己的太陽穴,淚水開始在眼眶打轉,委屈地說:「我點知姐?明明係佢自己跌去,點解⋯⋯」

「啪!」

Jessie話還未說完,右邊臉頰突然一陣火辣辣的麻痺感,緊接而來的是無比的痛楚。



「得你兩個係房,咁你都唔撚肯認!?」父親雙眼繼續瞪着Jessie,雙眼盡是惱怒,那股怒氣絕對能把小小的Jessie燒成灰燼。

「嗚嗚⋯⋯」藍心的哭泣聲漸漸成了背景音樂。

Jessie按着臉頰,委屈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從又紅又腫的臉頰上滑落,含着淚說:「我無呀,唔係我推架,係佢自己碌落去⋯⋯」

「啪!」

這次的力度比剛才還要大得多,Jessie左邊的臉頰都漸漸紅腫起來,兩邊臉的顏色卻還是有所不同,左邊的掌印比右邊更深,能清晰看到五根手指。

「喊喊喊,你個陷家產,做錯野仲喊咩?」父親的手還懸在半空。

為甚麼藍心摔痛了可以哭,她受了委屈就不可以?Jessie不懂,明明都是她的女兒,為甚麼會有這種差別待遇?為甚麼藍心可以被他捧在手心裏疼,而她卻總要承受他的橫蠻與暴力?



原來淚水無法換來半點同情,倒滋長了對方的氣焰。

Jessie不再捂着火辣辣的臉頰,而是用力抹掉川流不息的淚水,然後瞪着吃人的父親,大叫道:「你做咩係咁打我呀!?癲咗呀你!?我無做過呀!」也許是分貝太大,也許是委屈,Jessie叫得失了聲,卻還是繼續叫道:「我係唔會認架!」

「啪!」緊接而來的,又是一個巴掌,這次終於不再是鴦鴛臉了,兩邊臉頰都刻有父親粗大的指印。

「打呀,你打死我都唔會認架!」從不顧臉上的痛楚,親手抹掉臉上的淚水那刻開始,Jessie便決定此生不會再向人求饒。

她寧可倔強、灑瀟地承受一切痛楚,也不願用兩行淚水來求人施捨半點同情,卻不知道這樣的性格只會使她未來的道路變得迂迴曲折,不知道有時服軟會比擇善固執來得容易。

「發生咩事?」剛回來的母親聽到Jessie的叫聲,馬上衝進房間,率先映入眼簾的,是淚眼汪汪的Jessie臉上那些紅腫的掌印,嚇得她連忙跑到女兒面前,推開這讓她痛恨的、𣁽梧的身軀,把Jessie擁入懷裏,說:「你做咩打我個女?!」

其實她知道丈夫的暴力從來不需要理由,但每次看到這樣的畫面還是會反射性動作地似的問道。也許,是因為還相信他的骨子裏還會有半點人性。

而他總讓她失望,從前如是,今天亦然,而未來也將如此。



「佢搞到藍心跌落床,仲喊緊呀!」

「我無呀!」Jessie仍不顧已沙啞的聲音,吶喊道。

「藍心成日都百厭,係張床到碌黎碌去架啦,跌落床有幾出奇呀?你呢?你唔入黎睇實你個女?出事先走出黎,仲打到你個女咁嘅樣?」母親心疼地抹去Jessie臉頰的淚水。

母親從來都是Jessie的救星,沒有她,她大概早已死了好幾百次了,卻不知瘦小的母親身上藏了多少的傷痕。

「乖,藍心唔好喊啦,你再喊你家姐就比人打死架啦。」安撫過Jessie後,母親抱起床上的藍心,放到懷裏,溫柔地摸着她的稀疏的頭髮。

藍心像是聽懂了母親的話,漸漸停止了哭泣。

然而,那幾個響亮而有力的巴掌不僅把Jessie的臉染紅了,還刻了在Jessie的心裏,成了永不磨滅的疤痕,而這樣竟只是眾多疤痕裏的其中一條,還有更觸目驚心的⋯⋯

即使已不再是以前那個懵懂無力的小孩,只要想起這畫面,Jessie還是會心痛。

為甚麼她的父親會忍心這樣對自己?父親不是應該愛惜自己的孩子嗎?

不管已過去多少年,問題還是沒有答案。Jessie只知道她不願藍心像她一樣,那些痛,讓她來承受就夠了。反正已經這麼多,也不差那一點。





「鈴!」Jessie的手機鈴聲再次響起,她很想無視電話的聲音,但它還是響個不停。

這樣下去大概會把家人吵醒,然後第三次世界大戰又會爆發。

想到這裏,Jessie抹了抹臉上的淚,再次爬了起來,拿起電話,卻不發一言。

「你突然間cut線,我擔心你有事呀,你無事呀嘛?」電話的另一端傳來James焦急的聲音。

Jessie仍舊沒有說話。

「喂,你唔應我我就黎搵你架啦。」曾送過Jessie回家的James還清楚記得Jessie住在哪,心裏正猶豫要不要去找她。

夜已深,尾班車都已駛走了,若要去找她大概要徒步走近一小時的路,還要經過一條漆黑小路才到。

想到這裏,James有點退縮,Jessie卻當真了,開口說:「唔洗,我無野。」

從Jessie哽咽的聲線,James能聽出來,Jessie還在哭,並非如她所說的沒事,相反,她有事,還是很大件事,大得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真係無野?」

聽到這句話,Jessie哭的更兇了,James卻未能聽到半點哭泣的聲音,可她還是能猜到Jessie是有事的,只是她不願讓人知道。

那麼既然她不想讓人知道,那就不要知道,James這樣告訴自己,然後轉了個話題,說:「你無事,但我有事。」

有事?你可以有咩事?Jessie滿腦子的問號,但仍舊保持沉默。

「你搞到我掛住去Re-quiz,唔記得搵Miss Lui,第二日不知比佢罰得幾甘,你要負責任呀。」

關我咩事⋯⋯Jessie心想。

唔緊要,你唔講,我講,James心想。

「好啦,就罰你聽我播歌。」

「從前從前 有個人愛妳很久/但偏偏 風漸漸 把距離吹得好遠/好不容易 又能再多愛一天/但故事的最後妳好像還是說了拜拜⋯⋯」電話的另一端開始播放着周杰倫的《晴天》。

這是Jessie第一次聽周杰倫的歌,雖然聽不太清楚他在唱甚麼,可那透着淡淡的哀傷的旋律卻是Jessie喜歡的。

James也拿着電話,躺在床上,聽着電腦裏的音樂,口裏默默地唸唱着歌詞,卻只敢做口型,而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怕Jessie聽到後會掛線。

然後是《星晴》、《稻香》、《回到過去》⋯⋯一首接着一首,雖然Jessie還是沒有說話,但也沒有掛線,而是躺在沙發上,默默地聽着周杰倫那喃嚤似的唱腔,臉上的淚痕漸漸被窗外的微風吹乾。

比起說不完的安慰說話,Jessie更喜歡這樣的默默相伴。

就這樣,他們也沒有說話,只默默地聽着周杰倫的音樂,歌詞竟成為連繫二人的紅線。

Jessie第一次感覺,原來有人相伴的感覺是這樣的良好,好得她想永遠都這樣,那她就不用哭得這樣淒涼,卻只能顧影自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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