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間不到二百呎的小辦公室內,十多人正坐著埋頭苦幹。辦公室的設備很簡陋,數張長枱,每張枱上有一部電腦供數人分用,而每人的配備就只有一部電話和一堆紙張,紙張上寫滿了不同的電話號碼和姓名。

「喂,是昌哥嗎?」王美芳對著電話中人說:「我是誰?你不認得我的聲音嗎?你猜猜?對啊,不就是彩珠麼!」

對了,這間是詐騙集團的其中一間辦公室,美芳則是其中的一個小職員。起初入到詐騙集團,要說謊哄騙別人的財產,美芳良心都會有點不安,慢慢地她也習慣了,還在集團內升遷成為資深詐騙專員。

「你最近過得好嗎?哦,那便太好了!」美芳繼續說:「我嗎?我就真的糟糕了,最近在內地駕車撞到人,現在被要脅大筆金錢……喂?喂?」

美芳帶點憤怒地掛上電話。這個詐騙集團的薪水是按照業績分配,每次成功詐騙都會有不錯的佣金,可是這個月美芳還未有任何成功個案,難免令她心情煩躁。





「唉!累死人了!外面很多公司都會自動化電話留言或是微信傳訊息,等傻子自己跌入陷阱了,我們公司還是這麼落後,浪費這麼多人手慢慢打電話!還要堅持用『猜猜我是誰』這麼舊的點子!」美芳說。

「噓!這麼大聲,被老闆聽見你便倒楣了。」坐在身邊的同事秋萍說:「別抱怨這麼多了,我們這些既低學歷又其貌不揚的新移民,不用賣身便值得偷笑了。」

「唉!我知道,我也只是隨便發幾句牢騷而已。」

「乖乖撥電話吧!也許下一個人剛好是億萬富翁,那你便發達了。」秋萍安慰說。

美芳聞言惟有苦笑,心知道自己並沒有這麼幸運,而且就算有這種大客戶,發達的也只會是公司,不會是她。





她按照電話表內的順序撥了下一個電話,鈴聲響了沒多久便接通了。

「喂,是志文嗎?」

「啊……啊……啊啊……」電話內傳出男人的呻吟,像是處於極大的痛楚之中的聲音,就如臨終的哀號。

「喂?志文?你還好嗎?」

「嘻嘻……嘻嘻嘻嘻……」聲音一變,忽然變了一輪低笑聲,就似有人在美芳耳邊嘲笑著她。





「喂?你是在戲弄我嗎?嘩--------」電話內忽然傳出高頻率的刺耳聲音,美芳連忙把話筒拿開,但耳朵已經被聲音弄得隱隱作痛。

「豈有此理!真倒楣!」美芳氣憤地掛上電話。

「怎麼了?」秋萍說。

「沒甚麼,沒有億萬富翁,反而被玩弄了。」美芳深深不忿地說。

「看開點吧,最近我們的技倆被記者大肆報導,反被玩弄是經常有的事。」

「唉,看來今天都沒甚麼運氣,下班早點回家早點睡算了,明天再戰。」美芳無奈地說。

為了遷就不同人士的下班時間,美芳工作的集團採取輪班制度,分了上午班和下午班。這天美芳被分配了下午班,下班時天已經全黑了。可能受日間的電話影響,令她今晚總是感覺有點不妥,就像是被人跟蹤監視著的感覺。

回家的路上,美芳會路過一條不太多人走的小巷,每次她走過都會擔心被埋伏搶劫。今晚她本來想繞路避過這條近路,可是想到要以疲憊的身軀額外走十分鐘路程,最後還是決定作罷,照樣走原來的路線。





美芳懷著有點膽戰心驚的心情走進小巷,剛走進小巷就聽見『噹噹噹』的聲音。雖然晚上這時間還有工程在進行令她有點奇怪,但聽到有聲音反而令她較為安心。可是,當她去到小巷中間的位置時,她赫然看見一個奇怪的男人正站在燈柱下。那個男人面對著燈柱,不停地小聲自言自語,身體同時不斷前後搖動,頭顱間歇性撞上燈柱,發出噹噹的聲音。

美芳停了下來,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男人,猶豫著應該往回走還是從男人身旁走過。小巷的路很窄,只能夠容納大約兩三人同時走過,但美芳終究還是決定靜悄悄地從男人身邊走過。她攝手攝腳地走,生怕接觸到那男人的衣衫,驚動到他。當她走到男人身旁時,她終於聽到男人的說話:

「61988172、61988172、61988172……嘻嘻……嘻嘻……」

美芳感到一陣心寒,而且不知道是否自己多心,總覺得那男人的笑聲和早前電話中的男人笑聲極為相似。

美芳快步向前走,完全不敢看向男人的方向,直到她離開小巷很遠後才敢回頭看。幸好那男人並沒有追來,美芳這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美芳一個人住在九龍區的公屋,早年為了拿到香港的戶籍,隻身來港下嫁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翁,過沒多少年,老翁就因病過世了。他遺留下的財產不多,可是香港寸金尺土,留下一間公屋給美芳已算很不錯了,起碼她不用擔心住宿問題,電話詐騙的收入已經足以糊口。

「晚安!今天很晚啊!」大廈管理員發叔是一個六十餘歲的伯伯,雖然不年輕了,但是說起話來還是中氣十足,而且他為人熱情有禮,深得住客歡迎,美芳和他也很熟絡。





「對啊……」美芳垂頭喪氣地說。

「怎麼了?今天的面色好像不太好。」

「說來話長,電梯到了,明天再說吧。」

今天整天都過得不順利,惟有回到家才有安心的感覺。在美芳的丈夫剛過身的日子,在家中她總是感覺心驚肉跳,儘管丈夫的死和她完全無關,可是為了戶籍而結婚,令她始終有點兒有愧於心,但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她慢慢也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還開始對單身的日子享受起來,並且養了一隻貓當做身邊的伴侶。

說到這間公屋惟一的缺點,大概是天花板經常有滲水問題吧,最近天花的混凝土甚至開始有剝落的跡象。美芳曾經多次和樓上的住戶對質,也找過管理處和政府部門協助,可惜情況始終未有改善。她更因此事和樓上住戶交惡,對方有時會故意在半夜製造噪音,令美芳不勝其煩。

「嗄吱嗄吱嗄吱……」一回到家,樓上又開始製造出古怪噪音。

『又來了,明天一定要到管理處投訴。』美芳這樣想著。

回到熟悉的家,美芳立刻攤坐在沙發上,邊撫摸飛撲上來歡迎自己的小貓咪,邊百無聊賴地按著電視遙控,晚上的電視節目真的很枯燥乏味。





「咦?」在轉台期間的電視螢幕黑暗畫面裡,美芳彷彿看見除了小貓外,還有其他人坐在自己的身邊,那人雙手放在大腿上,一動也不動,就似是葬禮用的紙紮人偶。

美芳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卻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手震顫著再次按下了轉台的按鈕。

甚麼都沒有,只有美芳一個人。

『是我想多了吧……』美芳呼了一口氣,決定先去洗個澡令自己清醒一點。

隨著溫熱的水灑下,她感到一整天的不愉快都被驅散了,一個熱水澡的確令美芳清醒多了,疲憊也就如一掃而空。

踫!踫!」在潺潺的水聲中,美芳卻隱約聽到一些其他的聲音,她旋即扭動水龍頭,讓水勢下降一點。

「踫!踫!」這次聽得清楚了,宛若浴室門外有人在敲門的聲音。可是,美芳明明是獨居,怎會有人在外敲門?小貓的力量也不可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美芳感到不寒而慄,那敲門聲非常有規律,讓她想起小巷裡的男人以頭顱撞擊燈柱的情景。她關掉水龍頭並穿上衣服,站在浴室門前,側起頭傾聽門外的聲音。

踫踫踫踫踫踫!」敲門聲變得更加大聲和密集,恍似外面站著的人已經因為等待而瘋狂。

「是誰在外面?我要開門了,我會大聲呼救的。」美芳憑藉顫抖的聲音,假裝不害怕地說。

她鼓起勇氣,在心中默數三聲後,用力打開門。

甚麼都沒有。

可是美芳這次不可能再欺騙自己了,她聽得清清楚楚,那敲門聲非常真實,一定不會是幻覺,除非她已經瘋了。

她跑到自己的睡房中,鎖上門並爬上床上,縮在床的一角看著房門,提心吊膽著有人或是其他東西闖進來。美芳一直緊盯著房門,卻良久都沒有任何動靜。

『莫非我真的瘋了?也許只是工作太累精神緊張吧。』美芳放鬆一點後躺在床上,想起剛才自己驚惶失措的舉動也不禁失笑。

「唰唰唰唰。」這次的聲音是從床下傳出來,猶如有東西在床下以指甲刮著床底的聲音。

「又怎麼了?應該都只是幻覺吧?」美芳嚇得彈起來,心臟控制不了地怦怦直跳。她緊抓著床的邊緣,把頭一點點、一點點、一點點,緩慢地伸下去,窺探床下的東西。

「喵。」小貓的眼睛在黑暗的床底閃閃發亮,發出異樣的光芒。

「原來是你啊小貓咪,嚇死我了。」美芳從床底抱出小貓,抱著她躺回床上。

這時候,美芳看見有個面無血色的男人正懸掛在半空中俯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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