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即使我對阿晴的來電很感興趣,但我的手卻按下了「拒絕來電」。
或者,是因為我看到了手上那張單據時,我內心的空虛感又浮現了。
此時的我,其實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所以,我索性把電話關了,然後慢慢地離開了這片空地。
 
在人來人往的夫子廟大街上,一個人走著的我顯得格外寂寥。
可是,我並沒有太介意,因為外界的寂寥遠遠比不上我內心的寂寥。
那是一種,不會有人明白的寂寥。
看著手中的單據,死神的說話再次浮現心頭。
「話哂你打贏盧業成呢件事無人知,而阿晴亦唔會知道你改變咗佢嘅生命,呢張單,咪當係你用嚟安慰下自己囉,唔洗客氣喎。」


是的,在歷史中,若然我改變的是一件新事,像是跟阿晴共舞,這會為阿晴創造了一個新回憶,也是我努力行動的意義。
但當我現在所做的是隔除了阿晴與盧業成的接觸時,是的,我能夠改寫阿晴往後的婚姻,可是,阿晴並不會知道生命中曾經歷過如此重要的改變。
被刪掉的歷史,不會被人重視,一切就像是徒勞無功。
所以,我甘願減去一年性命換來阿晴的幸福,只是,這犧牲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
我對阿晴的愛,仍是留在我的心中讓我一個人孤芳自賞。
 
我沿著大街,一路走到人煙相對稀少的位置,剛好看見前方有一條跨越秦淮河的步行橋,於是,我便走了上去。
當我倚著欄杆,看著慢慢流動的秦淮河水,我不禁看得出神了。
當我看著秦淮河的水面,胡思亂想又逐漸浮現腦海之中。
秦淮河,大家都知道其名,但到或河中的景色如何呢?


河內會否有著更美的水底景色呢?
雖然我知道不會,可是,其實基本沒有人會關心水底。
或者Emi那句話說得對,「可惜呢個世界嘅人只會信表面睇到嘅嘢」,無論景色,或是愛意也是。
即使我內心有多喜歡阿晴,但就因為將愛意藏在心底,所以被阿晴所忽略了。
即使我跟Emi什麼關係也沒有,但表面她看起來像是被我狠撇的女友,所以阿晴也相信了。
如今,因為消失的歷史已沉沒,所以身在表層的阿晴也不會發覺到。
若然,世上每個人都有著看透別人內心的能力,世界會否變得更簡單一點呢?
而世上因為膽怯害羞而錯過的緣份,又會否更少一點呢?
不過,世上還真的有可以不憑表面所見就能夠全然相信的人和事嗎?
 


我也不知在橋上呆了多久,只知道內心的空虛和委屈,一直都揮之不去。
正到太陽開始漸變成橘紅色,我才有點意識到,好像是時候回去了。
正當我打算離開的時候,我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了一把聲音。
「你好,請問這裡就是『長干橋』了嗎?」
這把聲音,正好對應著我內心的萬般滋味。
我回頭一看,果然看到阿晴正在跟一位看來是南京的居民在對話。
阿晴恰巧在這時也目光一移,然後就發現了我。
她馬上跟那南京居民道別,然後跑到了我面前,面上是又擔心又喜悅的奇怪表情。
 
「點解你喺度嘅?」我故作鎮定地說,其實在內心思緒仍亂得糾纏不清之際,我真想轉身就跑。
「應該係我問你啊!你成個下晝去咗邊啊?我哋幾個打俾你又唔聽,如果唔係蕭揚話你一定無事,我一早就出咗去搵你啦!」雖然內容似在怪責,但從聲線可以聽出阿晴的緊張和關心。
「咁我想安靜睇下風景啫。」我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地說著。
「睇風景都可以講聲啊!我擔心咗成個下晝啦!」阿晴顯然是擔心了一大段時間,看著她的表情,我卻感到有些安慰。
「咁你嬲緊我嘛,唔通仲叫你嚟咩?」我一邊說著,心中一邊又浮起了一陣委屈感。
「我打俾你就係想同你講聲對唔住,其實我應該信你嘅。」阿晴說到這裡,頭也不禁低下了。


 
「有人同你講咗啲嘢?」看著阿晴的轉變,我不禁覺得有點奇怪。
阿晴搖了搖頭,說:「其實當我跑翻餐廳冷靜翻少少之後,我已經覺得我怪錯咗你。因為以我認識嘅你,你唔係一個會靜靜雞拍拖都唔話俾身邊朋友聽嘅人,而且,你更加唔會係一個令女仔喊嘅人。」
「但係你見到佢攬住我喎,你都信我?」比起質疑,其實我內心中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信。」阿晴清澈的雙眼看著了我,肯定地點著頭。
「點解嘅?」我發現,我的聲音竟然有了一點哽咽。
原來被信任的感覺,是多麼令人感動。
 
「因為你曾經都無條件咁相信過我。」阿晴笑了笑。
「我?」我卻不記得有這回事。
「你仲記唔記得我中二轉校無耐發生嘅偷筆袋事件?」阿晴倚在橋的欄杆上,提起了這件陳年舊事。
她一提起,我倒是有印象了。
 
那時候是阿晴中二剛轉到來我校不久的時間,因為她性格相對內向,所以班上稱得上是朋友的就只有坐在她旁邊的我,還有幾乎會跟班上每個人都會聊上幾句的Aiko。
就在一個小息時間的過後,班上的女班長周詩詩突然尖叫了一聲,引得一班同學前去關心。


原來,周詩詩發現自己新買一天的無印筆袋和當中的所有文具全都不翼而飛了。
這個周詩詩其實就是個典型的「是非精」,一來擅長在女生群中搬弄是非為自己堆積人氣成為班長,二來也樂於針對自己不喜歡的人,熱愛興風作浪。
所以本來筆袋不見了也不是什麼大事,但一發生在她身上,事情仿似震撼得有如國際大事。
就在同學還在議論紛紛到底是誰有這個膽量偷班長的東西時,周詩詩卻突然氣鼓鼓地走到阿晴的面前。
 
「我知道係你偷嘅,俾翻我。」周詩詩攤出了手掌,但阿晴卻是一臉驚愕。
「我...我無偷你嘢。」阿晴緊張的時候聲音特別小,反而讓人更感可疑。
「我上次搬老師攞簿嘅時候見到,你屋企係單親嘅,你咁窮,一定好想要但又買唔到無印嘅文具啦,所以先偷我嘢,係唔係?」周詩詩雙眼圓瞪著阿晴,讓人聯想到了一頭正在發怒的貓頭鷹。
此話一出,班上交頭接耳的聲音此起彼落,不知是在討論阿晴偷東西或是她是單親的事情。
 
但這樣一來,阿晴就把頭垂得更低,連回話的機會都沒有。
「阿晴無偷嘢。」這個時候,身為她鄰座的我實在看不過眼,決定為她出頭。
阿晴在這時看了我一眼,然後又極速地把頭低下了。
「陳浚軒,你點知啊?你有證明咩?」周詩詩把兇狠的目光轉到了我的身上。
「我無,但係我信佢。」我這話一來是我確實相信阿晴沒有偷東西,二來就是作為男班長的我早就看周詩詩這個拍檔不順眼,正好借這次機會頂撞一下她。


「咁即係你無證據啦。」周詩詩把聲線放大。
「咁你都係得個講字啫。」我毫不退讓地笑著回擊。
 
就在我和周詩詩劍拔弩張之際,Aiko在這時舉起了手並說:「詩詩,你個筆袋會唔會就係圖書櫃上面嗰個?」
班上同學順著Aiko說話,眼光一轉,果然看到高高的圖書櫃的一角露出了似是筆袋的一角。
「哦...今日唔知邊個負責圖書角借還書呢可?」我故作恍然大悟地高聲說道。
其實當我一聽到「圖書櫃」,馬上就想到周詩詩今天負責當值「圖書角」的借還服務,既然如此,她的筆袋跑到櫃頂也不是出奇的事。
如此一想,事情就簡單明朗了。
 
周詩詩一見自己筆袋原來在櫃頂上,臉上也是青一陣紅一陣。
她舉手把筆袋取下來後,還為了顧全面子地多說了一句:「俾我知道邊個放我筆袋上去,我一定會告佢!」
事情,就以這句尷尬的對白結束。
 
「你唔講,我都唔記得啦。不過你講翻,我就諗翻起周詩詩個老尷樣,真係好抵死。」想起了這件往事,我也不禁開懷地笑了出來。
「我梗係記得啦,因為嗰次,係我人生第一次,有一個人願意為我出頭,願意相信我。」阿晴看著漸變豔紅的雲層,微笑著說。


我也意想不到,原來,曾經我就是那個可以不看表面,全然相信別人的人。
「所以,好對唔住。」阿晴滿臉歉意地看著我,「我今天第一時間竟然無選擇去信你,希望你無嬲我啦。」
「點會呢,多謝你信我。」我心中的委屈在這時化為陣陣的暖意,因為我發現,原來無條件的信任之所以可以建立,是因為首先有一方願意踏出這一步。
 
「咦,你受咗傷喎!」阿晴這時才注意到我身上的傷,一臉緊張地問道:「仲有點解你件衫咁污糟嘅?」
「哦,啱啱唔小心跌一跌親啫,無咩事嘅。」我刻意掩飾真相,為免阿晴追問盧業成的事,到時候解釋起來更複雜,更怕她追問下去會發現我的異樣,所以索性把話題一轉說:「係喎,你仲未講,點解你會嚟咗呢度嘅?」
 
阿晴笑了笑,說:「今日老師咪話要搵南京最動人嘅風景嘅,所以我咪嚟咗呢度囉。」
「呢度?呢條橋?」看著這條與一般過河橋分別不大的石橋,我實在看不出它動人之處。
阿晴卻是微笑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