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愛零分重作》
 
 
我知道在這地方作起這行為有點兒不恰當。
但,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從口袋裡掏出手提電話,滑動螢幕解縮圖案,播放起一段只觀看到三分四十八秒的色情短片。
 
片中兩位完全不認識的裸體男女在靜音模式下摟抱撫摸。
我看著幾秒,時光卻好像流動了接近一分鐘。
這種在時間觀念上錯判的失常,未知是來自偷偷摸摸地在墳場墓地裡做著這種不尊重往生者的行為帶來的反叛式興奮,或只因簡單一個形容詞「悶」。
 




燃燒後變輕變薄的冥鏹紙灰隨著肉眼看不見的風而吹起,繪製出一道旋轉型路線。
一如美術用品店裡看到的銀河繪圖,點點灰銀色灑在紫藍宇宙布幕上。
分別是,墓地的天空是純潔的天藍色,雲朵像棉絮一樣只在這片平滑無痕的背景上輕輕鋪上一小片。
單薄的一片,既不能保暖也裝飾不了甚麼,只能讓鼻咽發痠鼻膜痕癢。
 
將手提電話稍向下移。
黑色機殼框線後是老爸的背影。
一位年輕爸爸。
在我十五歲的這年才不過三十多歲。
也就是說,老爸在我這等年紀時已作出了螢幕影片裡的行為,跟老媽在地球上的某一角,燃燒物品般火速扒光衣褲鞋襪,比做功課還要用心努力地將我製作出來。




 
影片仍然在長方格裡運行操作,老爸仍然在我面前給老媽拜祭,戲裡戲外的人物都專心得忘記了我的存在。
說的也是,否則怎可能將年輕的老媽泡到手。
我看看老爸的背,又看看影片裡男主角的背。
一般的正常膚色下方是女主角另一種普通的皮膚顏色。
老媽在我出生那天,大概也就是這種躺在雪白床單上,仿如調教了靜音模式的在一眾醫生護士那進行例行公事下的給我接生。
 
嬰孩,也即是我本人血淋淋地滾出那副血肉模糊的母體時,老媽亦緊接著宣告死亡。
 
我望向墓碑上老媽那幀黑白學生照。




對於素未謀面的她,我該頷首禮貌稱讚說句紅顏薄命?
 
我搖搖頭,躲過雪花般細的紙灰。
 
如果沒有我的誕生老媽便能活命下來。
而如果這樣,反過來站立於墓碑前的是老爸與老媽,墓地安葬的是我,黑白雲石上那方格,來得及拍下我嬰孩的遺照嗎?
還是,老爸老媽在未成為我老爸老媽的大半天前會因為小事而吵架分手,一切沒有發生,我從未光臨於世上,即使,只是在粉紅色的子宮裡遊走一圈的機會都欠奉。
 
「走吧!」
 
不知不覺間,手提電話裡的影片已自動播放到第四段。
燒香已完,灰燼冷卻。
老爸已收拾好帶來的物品。
 
三十多歲的老爸牽起十五歲我的手。




牽手的態度和力度該怎樣才算恰當,才不會令我生厭縮手拔足而逃?
 
一下子,我判斷不了本人的身份性別年齡個性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他左手的指縫填補了我右手的指縫。
咸味的汗填充起掌紋間的分隔。
 
我盯著老爸看。
如果一切能重來,你會依舊選擇投入地不顧一切的愛我死去的老媽嗎?
甚至那是種致命的愛。
 
左手裡的手提電話影片播放到第六段。
我沒看內容了。
只憑藉電池後電子板的震動提示告知劇情動向。
 




回家。
老爸牽著我的右手,神態自若。
焚香的化學氣味縈繞在我頭我臉揮之不去,泥黃色的氣氛使我眼眶泛紅落淚。
 
一切不可能重來。
唯有將愛以另一形式重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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