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透視眼》
 
 
「有點痛,忍著。」
 
我手離開左眉。
手指鬆開,感覺這視線範圍不能覆蓋的地方,眉骨上那一部份皮膚再度因沒被按壓而重新爆開,參差不齊的傷口像火山爆發噴發岩漿的噴灑出點點血花。
看著手上染上褐紅格子花紋的方形紗布上那乾涸的痕跡,硬化成乳膠漆碎塊模樣的東西,禁不住作起日常皺眉的小動作而引發出的一下刺痛在狠罵自己「白痴」。
 
「忍著。」




「小姐,請問可以施麻醉藥嗎?」
我抬起眼,望向面前這位為我處理眉骨傷口的護士。
 
「不用麻醉藥會好一點。」
護士隔著淺藍色醫護口罩對我說。
混合了棉布與塑膠質感的一片象徵著衛生與專業的口罩下是護士小姐素淨淡雅的少女臉,毛孔細緻且膚色均勻,粉紅玫瑰唇色嘴巴是這張臉的重點。
可這片薄唇,突出了她打從心底裡不苟言笑的性格。
 
「隨便。」
我放鬆眼睛,目光撥回正前方,這位置正好對準護士小姐的胸部。




 
本想抬起眼睛看看正在給我傷口縫針的她,卻想到這輕率的一下動作,恐怕會妨礙正在認真工作的她,而既然她身為一位專業的護士是不會因傷者雙眼對準胸部而尷尬的。
故此,我維持原狀的直視面前這副亞洲女性標準大小的胸部。
 
制服棉質白衣的編織紋理是呈一致的斜紋,編織間紋理陰影是晨光的淡黃色,左胸襟口袋的名牌下畫蛇添足的掛上職員證,除列明名字以外,還有她的職位、部門、員工編號,與及她沒遮掩容貌的證件相片。
職員證背後是藍色原子筆、紅色原子筆、黑色原子筆,當中出奇地是紅筆用剩的墨水量最少。
然後是一層白布,衣襟口袋下方藏起一小綑因多次清洗烘乾而變硬的線頭。
緊接,是一個棗紅色、款式簡單得猶如一個懶惰漫畫家繪畫女生更衣室場景時,只給女學生們畫上世上最基本、最簡單款式的內衣。
絲布料順滑溜手的一幅緊貼在土黃色的海綿層,再來是染成同色的棉布,三層製胸圍不鬆不緊的包裹起護士小姐三份之二的乳房。
首先看到的是顆眼睛大小、內臟紫紅的乳頭。如果人體任何部份都有一個相互關聯的黃金比例,那麼她動物肉枕般突出的乳頭大小是否應對她的眼瞳?




我想抬頭看一下對比以作引證,但她還在給我縫針,無可奈何下只好繼續往前看去。
乳頭周圍是酷似雞蛋殼的皮膚。
之所以是雞蛋殼,因為皮膚下是薄薄的乳白色脂肪層,往內探視是豔紅的肌肉組織,滾滾奔流的血液、抽搐似的心臟、膨脹收縮的肺部、白玉擺設般的胸骨。
 
「嘣」一聲穿透過去之後。
 
焦點重新回到身處的這個陰冷卻繁忙的醫院急症室。
人來人往的走道上,靠近某間診症室雲尼拿色門框左方是一男一女。
根據兩人站姿距離與動作上的親密推測他們是一對關係親密的人,夫妻?情人?新婚?熱戀?相知?相處?相愛?
共對了五年?十年?十五年?
相識於微時?相遇於偶然?
 
目光刺穿女人身上一件藍白格子襯衫連身裙。
小腿上的裙襬或因她自身的肢體動作、或因漂浮中的空氣微粒、或因我的目光貫穿而稍稍擺動一下,像牽牛花花瓣的隨風飄動。
 




視線直插入女人的右肩。
聚集了大量神經線的肩膊皮細肉嫩,跟護士小姐胸口上的雞蛋殼肌膚略帶分別。
女人的肩,皮膚繃緊得吹彈得破。
 
四十度上下溫度的水柱持續不斷地沖打在這塊誘人的皮膚上。
誘惑得,一片珊瑚紅嘴唇不捨得接近卻又無從抵抗的吻下去,從輕吻著滑過皮膚上如雨點般灑落流走的水滴,到壓破水珠表面,貼近被水流淹沒的汗毛,壓歪汗毛,直逼毛孔。
不單要讓嘴唇深深的感受這肩膊,還得讓鼻子深深吸入散發自這身體的氣味。
 
從女人的左肩膊往上方移去。
 
翻閱過往偷讀陌生人記憶的經驗,當眼睛左看右看時,看到不該看的畫面是常見的事,偷盜、陷害、情殺……林林總總。
偷讀女人和男人的記憶以前,撫心自問說若看到其他人物的出現是不感意外的事,令我眼前一亮的是在女人沐浴場景中出現的另一人不是普通男士或男性化的女性,而是個跟女人有著近似氣質的美麗女郎。
女郎一頭染上自然顏色的啡髮在花灑下完美地融合在女人那自然髮色的黑髮中,仿似一個人以主體活著,另一人以陰影或光紋生存,融合得天衣無縫。
女人在溫水中漸漸軟化了她的身姿,仰後埋沒入女郎那不比她本人偉大多少的懷抱中。
水蒸氣混合了她們兩人無法分門別類的汗水與體液,沙沙的水聲包圍起她們頻率相近的高音。




 
我將焦點如收回魚絲的從女人肩頭抽出拉緊,雷射切割般順著女人手臂拉扯到她的手背上。
途中,經過她手腕。
 
這剛好能在食指尖觸碰拇指尖時環起的一隻纖幼手腕,曾經如腕錶給環住她的除那位共浴女郎以外,當然還包括醫院內跟她面對面站立的男人。
她的腕此刻仍持續殘留著男人的氣息,他的體溫、他的汗、他的唾液……各種在男人牽起女人的手時留下的各種生物痕跡。
 
眼光模仿彈塗魚的從女人腕上彈跳起,鑽入男人的指縫間。
選擇落在他中指與無名指間的指縫上,原因是那位置能擦過環在無名指上的一隻銀白戒指。
我不懂言明是否每隻環在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都能統一稱之為婚戒,大概多數人是,亦相信有不少人只當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飾物,功能是在乾淨的手上添上一點指甲以外的反光物。
憑經驗,我知道男人手上的是確確實實的婚戒,但這銀色環狀物無形中牽連的另一方是否正是他眼前的女人?
嗯,是的。
 
由打開白絲絨首飾盒開始計算起,戒指已佩戴上六年零三個月二十八日。
女人穿上白衣裙、頭披白紗、臉上一抹閃亮妝容,配上幾件秀麗簡潔的小配飾,掛起一個優雅大方的淺笑,親手為男人套上這指環。




情況不似要建立起一份承諾時的令人感動流淚,亦非拷上手鐐的令人悲傷沉重感覺人生即將從此踏上一個無法逆轉的轉捩點。
男人左手無名指被冰涼金屬物環上的一刻,指腹下的血管在血液循環間將這份難以闡明的感覺傳遞到他的心臟去。
撲通撲通之間,沒有損傷的身體血量理應沒變,他卻不能自主地感覺到身體從心房開始一點一滴被抽乾掏空。
他望向面前這從交換婚戒一刻開始變身成為妻子身份的女人。
迷霧一樣的頭紗下那個她,巧合地亦同時跟他在四目交投。
他不覺得這是動人的默契,反認為這是吃人魔在草叢間搜尋到獵物後幽幽地死盯不放的模樣。
 
男人牽起女人的手移近嘴巴,學著電視劇或其他言情作品的在女人手背上作出一個深吻。
他嗅到女人的體香。
氣味真的很香,是走訪大街小店都不能找到一種跟她體味一樣的特殊香氣。
 
男人機械人強裝人類思考的扭動頸項。
如果,那刻他的頸骨發出「喀嚓」一聲,頸椎應聲折斷。這樣的話,他的人生便會因這一下壓歪而盡情釋放。
輕鬆得像個一直以來祈禱中都不曾幻覺碰見的天使般在頭頂三尺以上自由飛翔。
 




當他從背後摟抱著赤裸的女人時,抬頭望著高高地懸掛起的婚照。
照片中穿上禮服的兩個人,一男一女,正是相框下的他們倆。
男人望著照片中女人白皙皮膚與黑髮之間的髮線,戰戰兢兢地抬起手放到女人額上。眼看平面,手摸立體,以指尖感覺女人如嬰孩胎毛的髮,順著往下撫摸下去。
從小虔誠祈禱,期待中的天使仍然不肯在他生命中的關鍵時刻從牆壁裡冒出來營救。
他緩緩地撫下去,緩慢得黑夜都要換成白天。
女人的髮沒因這漫長的時間而脫落,她的皮膚沒因此而枯乾化灰,纖薄的皮膚並沒如汽球爆破,爆破出另一個男人理想中的生命體。
 
男人終於摸到女人的髮尾。
指頭,正好觸碰在她黏黏濕濕的乳頭上。
他認為她應該是乾的,但是否女性的身體總莫明其妙地帶著一股濕潤,莫明其妙,從頭到腳都莫明其妙。
要對付這份莫明其妙,他也只好莫明其妙的觸摸下去。
學著影片中其他男性的揉搓起這任何粗暴對待下始終不會變形的乳房,想像自己在做麵糰。只要乖乖的跟從食譜步驟的照著做,任何人都不會察覺他不喜歡下廚、不喜歡搓麵糰、不喜歡蛋糕甜食。
五指收攏,掌心下的乳房鬆軟如一件蒸熟的中式包點。
男人深明手中這美麗動人的女人,隨便一丟出去便可惹來一大堆飢餓野狗爭先恐後的搶吃。
 
我看著男人洩氣低垂的臉,一鬆一緊的鼻孔呼吸著帶有女人味道的空氣。
那刺激喉嚨的香味,在他的國度裡絕對是獨一無二的厭惡,逼使他必須急急呼出。
然而,當深入肺部過濾以後吐出再由女人吸入。
她也同樣被氣味刺激而猛烈鼓漲起的肺,淡紅色的神經組織卻幻化出糖漿牽絲般的甜蜜,從內而外,蜘蛛吐絲的將她緊纏。
女人沉醉於這份其實本屬於女郎的氣息。
 
女人和女郎,如巧手工匠精心打造成的一對活動洋娃娃,穿起款式近似的服飾到處遊走。
跟一般女性無異的進入店舖,蒐羅各種各樣的個人物品,從頭到腳給彼此打造出一個倒模一樣的模樣,好讓彼此的枕邊人都不輕易察覺對方那秘密情人的存在。
女人是女郎,女郎是女人。
 
女人握起自己的前臂。
光滑的一隻女性手臂,膚質與肌肉的柔軟彈性絕對是任何男性所不能比擬。
她深深明白即使下慢性毒藥的給男人灌牛奶,他的皮膚也不可能戲劇化的變白變軟,嫩滑成一幅她心底裡最珍愛的那片皮膚。
 
握著男人如蜘珠伸展開八足的手掌,她盡可能使他的五指攤開,扭曲那個在她認知世界中男性的手。
掌心中微微浮現出的汗水,在她的心裡感覺是如酸臭胃液般噁心。
不知為何,即使背後那個態度溫柔的男人是如何地個性溫文,外觀俊美,如何地在生活習慣與興趣上跟她走在同一軌道上,她都會對男人的接近感覺抗拒。
食指和中指,每每在男人靠近時便會模仿奔跑動作的在長椅、牆壁、手袋、餐桌上來回奔走。
也許在路人或男人眼中這是個含蓄可愛的調情舉動。
沒人料到,這反映了她內心那個自我在不遵守規則的狂奔。
 
女人磨鈍了的指甲深深沒入男人掌裡的感情線上,使她放空的腦袋回憶起他們兩人相識相處之間的種種。
同時間,男人的另一隻手遮掩起她種植在眼瞼上的假睫毛。
 
她借此閉起眼睛。
一抹未能辨識為眼淚還是生理反應的液體自眼眶溢出。
她渴求,男人理想化地誤會這是源自於她因為他而作出的身體反應而非其他。
其他……例如是她在某個心靈受創的時候,不顧儀態與閒人側目的在路上胡亂衝燈橫過馬路直奔向女郎的懷抱。
 
女人無奈地配合心臟劇烈跳動時深吸一口氣,好讓自己能加重無奈時呼氣的力量。
 
緊緊地擁抱起女人的男人何嘗不是這樣想。
他捧起麵包的抓住女人那突出的乳房,除這動作以外,他對於該如何對待女體感覺不知所措。
望向從窗簾縫間洩漏進房間的一抹晨曦,男人想到人們匆匆忙忙地趕往上班上學之時,忙裡偷閒的想要有個從蒸爐中夾起的一件溫熱軟熟的新鮮麵包,擠公車時,麵包隔著塑膠袋輸出的暖意簡直暖入心扉。
男人在錯覺的高潮中翻個白眼,他從來沒這樣想過。
隨著年歲增長,他在情感上的要求卻反方向的逐漸降低。
他不再要求睡醒了有人在旁,不祈望過馬路時千萬別遇上紅燈,更不奢想一份溫飽早餐。
男人只希望能手執一個放涼了,水份被風乾而變硬的蒸麵包。
那手感,仿似一個結實的男性胸膛。
擠公車時,只要能準時趕上那班車,他便可藉著人多擠逼而公開大方地在一雙雙陌生人大腿的掩護下與男子的手背互碰,像個偷偷談戀愛的中小學生。
 
微燙的手背直接溫暖了男人從出生開始便越發陰冷的世界,神經反射中蹦蹦跳的青筋喚醒他垂死的生命。
男子的出現,像太陽。
一個時而現身,時而被雲朵掩沒的東西。
 
故此男人界定女人是月亮。
當太陽消失的時候,月亮便會悄悄地從陰冷的世界中爬出,拉扯著被單爬上床,如黑夜的緊緊籠罩在男人的世界中。
他緊閉起雙眼,裝出一臉陶醉。
在夜裡,扮演起享受被月光輕拂的安然進睡。
 
目光不知不覺間在男人上半身來回遊走蠕動攀爬,不一會已從他指縫移到眼皮上。
 
男人流露出一個溫馨的眼神,這高超的演技嚇得我觸電的把視線抖動到女人眼睛裡。
 
女人的眼也不相伯仲的回敬一個賢淑的幸福婦人模樣。
她幸福嗎?
眼皮底下複雜的眼球如此這麼告訴我。
 
女人同樣也覺得男人是太陽,女郎是月亮。
太陽使萬物更新,為她帶來了一個能輕鬆愉快地大踏步走在路上的光明人生。
挽著男人那壯碩的臂彎時,路人們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是明亮如星。
女人望向男人,認同他真如太陽。
牽著會覺燙手,接近會使她頭暈目眩。
活在他持續普照以下的世界,早晚會給燃燒殆盡。
 
所以還是月亮好。
湛藍色的夜色下,一把嬰兒爽身粉均勻地撒在她身上,舒緩她的痛,療癒她的傷。
女人放心地抱起膝將身體彎曲成嬰孩姿態享受這遲來的愛撫。
 
她以為抱擁她的會是天生擁有母性的女郎。
未想到惡夢從來都在夜裡前來突擊偷襲。
 
男人如常地出現在她的睡床上。
一雙手、一雙腿,在夜幕中拉出一個猛獸的身影。
女人睜開眼,看見的是男人正常不過的人模人樣。
這張任誰都會在趕路中抽出半秒閒情去欣賞一下的俊秀臉容,她應該放膽投入去喜歡的,理應放開胸懷投入去愛,一如她身上那件已完全解開的衣服。
 
男人面對如花朵盛開的美麗妻子,也應該如同他微微發顫的身軀般,抖去各種塵世間的煩惱瑣事,專心愛上。
 
我沿女人曲線玲瓏的側面身體向下掃視。
眼光停留在胃部。
 
那時候,她真想吐出來。
看過一些惹笑影片。
男女性交過程中如何扭轉局面地將動作突然停止?
排便?嘔吐?
離奇方案形形式式。
 
躺臥在床上的女人望向如聖像高掛起來的婚照,那符咒一樣的死物時刻提醒她已身為男人的妻子。
想到這,從陰部產生的刺激沿著肉眼看不見的神經線在皮層下從下至上蔓延到橫膈膜處。
 
當我的目光彈珠跳動的從女人胃部射穿打進男人的腹腔時。
即使從來他的角度都絕少看到那幅蘊含太多意思的婚照,那巨大如水晶吊燈的壓力卻從來未曾從背上卸下。
這份壓力是無論射精多少次都釋放不盡。
尤其,當投放精液的目的地是女人朱紅色的子宮。
 
順著男人的神經線往上移。
經過他的眼球時,在燈光映射下為橙紅色視網膜上烙印的影像是黑暗中紫灰色的女人。
櫻花色腦袋裡裝載的仍然是金光閃閃的男子。
汗水灑落到女人身上。
她肌膚每一吋都被男人撫摸過,卻每一個毛孔都滲透出向女郎求援的恐懼,金魚小嘴般開合擴張著發出咿咿呀呀的淒厲叫喊。
 
正義感一湧而上直衝腦門,滿腔熱血衝擊得眉骨上的縫合線都即將要破開。
我看不下去的在護士小姐給我處理好傷口之後,連道謝都來不及說聲便直走到男人女人面前。
 
左手摟在女人腰間,右手搭在男人背上。
 
女人先望向我。
出奇地,她壓根兒對我的舉動不感吃驚的以眼神向我詢問「甚麼事?」
我看著她,眼睛餘光被她正面開胸的性感衣領所吸引而禁不住往下掃視。
 
短短的三數秒間。
女人小腹因子宮膨脹後又收縮而成的妊娠紋刻畫在她平坦的肚子上。
 
我本想跟她說出心底話,話卻卡在喉嚨中。
那口不上不下的悶氣,大小跟她腹內那剛成形的新生命相差不遠。
 
男人禮貌地開口問道:「甚麼事?」
我一下低頭,視線越過地面,循他的腳往上掃去。
孩子們在他衣衫上留下一個個螢光粉紅掌印般奪目的、大大小小遊戲玩樂後的痕跡,每一掌,都像子彈重重地打中我的身軀。
 
我真想大聲跟他們說:「勇敢承認真實的自己好嗎?」
然而,子彈貫穿身體,仿彿還沒開口已有鮮血自彈孔泊泊流出。
 
「恭喜。」
我無力地拍拍男人的背。
「恭喜。」然後又握起女人的手。
 
「謝謝。」
男人和女人默契地同時給我微笑回應。
 
 
(完)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