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線614往元朗即將駛入1號月台,乘客請勿超越黃線⋯」
除了月台之外,附近基本上渺無燈火。
驟眼看過去,就只有無盡延伸的公路。
附近數十里不見人跡,月台上沒有人等車。
基本上除了我和司機以外,就沒有人了。

大概在這裏跳軌的話,可能會比較方便吧。

在那到站廣播完結之際,我站步向前。
和路軌只有數步之遙,任何人只要踏出一步,也是叫跳軌。




每天早到晚都不停有人站在這裏,與死亡近距離的掠過。
卻沒怎麼人,故意也好,不小心也好——會踏出這一步。
這一步可是比七步成詩還要簡單,卻沒怎麼人真的成仙。

「快走兩步,理想達到。」
說就簡單,做卻是困難。
附近的人經常說這句,但大多數說這句的人都是沒理想的。
——應該說他們太理想了,怎麼可能只要快兩步就能夠達到。
而且就算是兩步,也要踏出去才有那兩步。
還要走快兩步,更加是強人所難。





結果列車還是等不到我的兩步,沒耐性的停了站。
然後一直在胡思亂想的我,好好的跟着到站廣播的提示。
沒有超越黃線,上車的時候小心月台邊的空隙。
不是因為我循規蹈矩,不是因為我突然改變主意;
我一直踏不出的那兩步,是個老問題。
是個很多人問過的問題,很多假設的問題。

到底我死了之後,會怎麼樣?






我帶着這個問題,寫上了這期的實驗功課之上。
打算借科學之名,試看死後的結果。
能回來的話就寫到實驗上,回不來的話也想看看會發生什麼。
雖然就做不了公平測試,也做不到有觀察者的角色;
但大概如果能夠完成這個實驗,至少能名成利就吧。
畢竟,我能夠做到的就只有這些。

在眾多方法之中,我選擇了吊頸。
因為吊頸就只需要一條繩,不見血的就能夠死去。
不及跳樓自刎那麼麻煩,前者要選擇一個地點、後者要承受大量的痛楚。
吊頸雖然不是完美,但我既找不到地方燒炭、又不想用吃安眠藥成功率低的方法。
能夠無聲無息的死去,又符合我的條件,就只有吊頸。

「下一站,水邊圍。」




選址是元朗公園,時間是夜深。
在沒人的地方,沒人的時間中,就自然沒有人前來打擾。
園內燈光昏暗的地方很多,也有大自然的掩護。
要是找到合適的地方,大概也沒怎麼人會發現吧。
大概。

一步踏出車廂,恍如走進焗爐一樣。
空氣猶如被熱溶膠凝固着一樣,一片死寂、一點風也沒有。
走上梯級不消兩步,馬上就滿額大汗。
果然是名副其實的熱夜,午夜十二點也可以中暑。
要是可以選擇的話,還是寧願選擇冬天自殺算了。
看這樣子,真的不知道是我先吊頸自盡,還是搶先一步中暑虛脫暈倒。

沿途人不多,連運動的人也少了。
除了車聲以外,就只有冷氣哮喘的聲音。




直路從正門進去,再故望周圍;
除了有路的地方,附近的草叢樹木其實漆黑一片。

看上來,在那些黑暗之處上吊應該不錯。

隨身物品就算了,就由得他們繼續隨身吧。
我也不是會寫遺書的那類人,反正都沒話好說了。
死了就是死了,還有什麼可以特別的。
反正到最後也會有人推斷背後那些什麼什麼吧,何必費神自己寫篇廢話。
就當是留給別人一點想像的空間,做個善事吧。

可是一路走來,由正門上到來差不多百鳥塔,滿滿的都是路。
滿滿的都是燈火通明。
還有背景滿滿的都是住宅商廈。





唯有偏離正路,走偏一點找找看。
但是暗的地方也不算太暗,到處都有燈光的蹤影。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睛習慣了的問題,但是真的比想像中還要光。
甚至還嫌道路的燈光太光了。

然後,一陣強光照過來。
我自然反應的向後一望,卻被強光燦得看不到何人何物。
「半夜三更,小妺妹你在草叢幹什麼?」
「呃⋯⋯沒事。」

「掉了東西罷了。」
「是嗎?用不用着我幫你?」
「不用了,我已經找到了。」

我拿起手中的手機,向他揮動。




「你看。」
「那麽請你走回路上吧,不要再走出草叢裏了。」

「好的。」


被管理員發現後,我試圖撇掉他。
走了回頭路,回到正門那裏。
為了避開那個管理員,唯有繞到公園後面。
還要故作鎮定,沿途不斷打開手機來看。
——應該說裝作看手機,因為手機根本沒東西好看。

好不容易才走到巴士站,已經筋疲力盡。
光是用走的,已經令我全身濕透了。
正所謂「吊頸都要唞氣」,現在我只想喝點冷的。
一會兒再找暗的地方上吊,現在先上去百鳥塔。
因為只有上邊才有自動販賣機,然後買點什麼也好。
總之先上到去再算。

天氣實在熱得令腦袋也一片空白,汗如瀑布的我只顧着逐步向前。
氣喘也不管了,更不用說找地方上吊。
本來以為公園會涼快一點,反而比外面還要侷促。
真的還沒上吊死,就先活生生熱死。

不知道是我累得出現幻覺還是什麼,總感覺附近的燈光比以前暗淡了。
形容下來的話,就像是被人同時調低了對比度和亮度一樣。
而且還聽到有其他人爭拗的聲音,但是伴隨的耳鳴害我什麼都聽不清楚。
難道是我虛脫得出現了幻聽嗎?
還是百鳥塔那裏有場大龍鳳在演出?

怎麼也好,也不會阻撓我找販賣機的決心。
當然還有必死的決心。

終於都成功攻頂,走到上百鳥塔的底下。
走路上來的時候,這𥚃比想像中還要平靜。
可是這裏一個人也沒有,連鳥叫聲也沒有。
然後我打算繞一圈走,找個自動販賣機。

「救命呀!」
恍似雷劈的,是個女生的慘叫聲。
是很清脆的,叫完了還迴響着的慘叫聲。
我再步走近洗手間附近,就是自動販賣機的那處。

「叫吧。」
「趁你還有能力的時候叫吧。」
這是另一個聲音,另一個很溫柔的聲音。
很假的聲音。
就像是推銷員一樣的聲音。

就在販賣機底下,躺着一名女生。
地板就像下微雨一樣,有着點點水斑。
被販賣機的燈光璨着,根本看不清楚她長怎麼樣。
唯一能夠看清楚的,就是她手臂上的傷痕。

那是𠝹手的傷痕。

「呃?」
「你終於到了。」
我一直聽到那銷售員的聲音,但不知道從哪而來。
然後我下意識的向下一看,發現一隻玩偶正看着我。
一隻給小朋友玩的企鵝玩偶,用着不相符的聲音跟我說話。

「看到了吧。」
「正好,來幫我做一件事。」

「抱歉,我只想去販賣機買點飲品罷了。」
我意外的冷靜回答它。
我想大概是我虛脫得出現幻覺了吧。

「這樣子你還能夠買到嗎?」
它望過去販賣機的方向。

「救我呀!好痛呀!」
已經不知道是哀號還是呻吟,那邊的女生不斷的慘叫。
大概是看不到樣子的關係,她的叫聲反而令我不寒而慄。
甚至有點想,叫她收聲。

「不如這樣。」
它回頭望向我。

「你想去販賣機那裏買飲品,對吧?」

「嗯。」
「那麼,你只要幫我把擋着你買飲品的惡靈退散,你就可以買你的飲品囉。」

「別聽它的話,它是——」
「好了,是時候叫你收聲了。」
那玩偶的小手一下揮向女生那邊,那位女生就馬上閉嘴。
——應該是被閉嘴。

「很簡單的。」
「你見到地上有一把𠝹刀嗎?」
它的小手指向廣場中心,那裏的確有把看似生了鏽的𠝹刀。

「嗯。」

「你要做的,就是把它一下子正面插進惡靈的脖子。」

「真的嗎?」
我來不及問下去,自己就說不下去。

「真的。」

「如你所見。」
「因為我身體的關係,所以才要拜托你幫我完成驅散惡靈這個重任。」
「所以,麻煩你了。」

「嗯。」
我本來想問它,那個女生真的是惡靈嗎?
可是就是不知道為何,每想問的時候整個身體就軟下來。
就連站起來的氣力也沒有。

呼吸還在喘着氣,我慢步走到廣場中心。
當我撿起那把𠝹刀的時候才發現,那些不是鐵鏽。
那是血跡。
地上的也不是雨水,是那位惡靈留下的血跡。
其實即使走近了也不是看得很清楚,但是整個地方都有陣血腥味。
那起了那把血跡斑斑的𠝹刀,氣味方面更是於事無補。

我其實還十分猶豫應不應該「驅散惡靈」。
但是在這麼神志不清的狀態之下,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只要把她殺掉了,就能夠解決了吧。
就能夠得到解脫了吧。

於是我閉起雙眼,對那位惡靈一眼不看;
瞄準好脖子,雙手合着𠝹刀舉起。

「三,二,一。」
然後大力插下去。


過了差不多十分鐘,我才敢掙開雙眼、鬆開雙手。
「好了吧,都已經退散了。」
眼前那位惡靈雙手合着𠝹刀的末段,恍似想把它拔出來。
雙眼還是死死的掙着,但全身已經不動。

「別怕,這只是很普通的。」
「而且,你現在能夠買飲品了吧。」


寵若受驚的我,已經對選擇喝什麼沒興趣。
最後還是死死氣選擇了寶礦力。

「那麼你接着去哪裏?」

「不知道。」
雖然本身這個對話已經很奇怪,但是吊頸一事還是說不出口。

「想吊頸的話,瀑布後邊的位置不錯哦。」
「你——不是。」

「沒有吊頸這回事。」

「你不是吊頸,來這裏幹什麼?」
我忍不住左盼右望,嘗試想一個能夠說服這隻企鵝的答案。

「我只是出來透透氣。」

「是嗎?」
「既然能夠這個時間出來透透氣,那我想你務必非常有空。」

「我沒甚麽時間—」
「我想問閣下你;」
它突然提高了音量。

「可否當我的助手?」

「助手?」
「就是像剛剛一樣,退治惡靈的工作。」
「當然,不會每一個都像剛剛那個一樣辛苦。」

其實想深一層,平常我也沒什麼事做。
平常要做的,我也做不到。
而且也沒怎麼人,會像它一樣這麼有耐性的懇求做工作。

「想成怎樣?不回答就當作是默認了。」
「好吧,就當一下你的幫手。」
就當作是一場冒險吧。

「好,那麼由這刻開始,你便要叫我做主人。」
「吓?」
「吓甚麼吓,有助手就自然有主人啦!」

「叫你企鵝可不可以?」
「這個只是我的替身,我不是真的一隻企鵝玩偶!」
「那就叫你『企鵝仔』吧。」
「你敢?」
「我剛才才叫了你,沒什麼敢不敢。」
「唉。」

「總而言之;」
「由這刻開始,你就是我的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