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世界上甚麼事情最可怕?


萬物遭到摧毀?毫無意義的頹廢人生?


其實你永遠不會得到一個恆定的標準答案,因爲更可怕的事情總是不定時上演,你生存得越久,讓你更恐懼的事情只會越來越多。






而此時此刻在和興體育館這個臨時住宿中,燈光幾乎全熄的畫面還是足夠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十二點已過,無論是籃球場,還是兩個多用途室的「臨時住客」都已經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每個地方,都只有留着一盞淡淡的藍燈。






在淡藍的光線下,那段藍色原子筆所寫出的字再次浮現腦海中——


「佢7月就出事走咗」字從鄰居而來,意思就是…老張的兒子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離開人世。


以前老張從來沒跟梁光提過這件事,就算最後一次在敬拜時提到老張的兒子時,他也僅僅在表情上呈現異常⋯⋯






一切,都把梁光藏在心底的恐懼催化到極致……


時間再倒帶回到昨天晚上,梁光就在老張出事的那個單位下兩層,十七樓的慘叫聲再一次縈繞在梁光的腦海中。


而最讓梁光不寒而慄的是…當時老張歇斯底里地不斷叫喊着他兒子的名字……


而這也是爲甚麼梁光會對老張兒子已在七月逝世一事如此震驚,皆因那夜的種種情況,都讓梁光以爲老張跟兒子是在同一個單位遇害,所以老張才會不斷地在絕命關頭叫喊着自己兒子的名字……


誰也沒能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地步。






幽藍的燈光下,籃球場已漸漸出現一把又一把的鼻鼾聲,還是毫無睡意的梁光只是更加清醒。


「快鎖門快鎖門——!」驀然,一把惶恐不安的聲音傳來籃球場處。


已接近凌晨兩點,臨時住宿的負責人員剛從外面回來,便沿着籃球場底線嘭嘭嘭地快步返回休息室。


「咋辦…哥我真沒想到真的會出事……」對話蓋過了鼻鼾聲。


「操⋯!這次真的死定了…」另一把聲音帶着急促的呼吸道。






「我這麼大的人才第一次見過鬼,他媽的就在路上給我剁了一個人頭下來…」


幾句戰戰兢兢的對話在沈睡的人群中掠過,閉著眼卻清醒的梁光是現場唯一一個聽到的外人。


然而,醒著的他也僅僅只能聽到對方聲音裡所顫抖著的恐懼因子,卻沒能聽懂當中一字一句。


就在這一個夜晚,無論街道上的清潔機械人和室內的空氣清淨機如何運作,都還是無法阻止濃烈的血腥颱風席捲到每一個人的鼻息間。


喚醒沈睡者的不是鬧鐘或是夢想,而是每一次呼吸都能吸進去的腥臭空氣⋯⋯






後來腳步聲不斷在球場邊徘徊,體育館就全開燈了。


「幾點啦⋯⋯」一個「臨時住客」剛醒過來,打著呵欠喃喃地說。


「起來⋯!」負責人員高聲叫喊。


徹夜未眠的梁光起身開眼後,只見面前就是幾個穿著綠色制服的負責人員寫在臉上的驚恐。


那不是一個好的信號,顯而易見。






再過了兩分鐘,多用途室的兩班「臨時住客」也被帶到球場來,一張又一張茫然的臉,看著一對又一對被抽走靈魂的雙眼。


僅管球場的光源很足,但人人卻猶如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恐懼中。


這裡並沒有實行封網,也沒有任何對於手機使用的限制,但沒有任何一個不知所措的「臨時住客」拿出手機來查看外面世界所發生的事。


因為大家都知道對網上的新聞模式瞭如指掌——只會報喜,不會報憂。


負責人員就算經歷了一整夜的膽戰心驚,也並不會變成報章上的一字一句。


「你們願意告訴我們怎麼了嗎?拜託了⋯⋯」一個以前從事傳媒三十多年的白髮老婦問。


「對呀⋯我們有權知道吧?」有人續說:「那股味道強得我都以為周圍有死人了⋯⋯」


結果,一把又一把追問的聲音在球場中四起。


味道,越來越濃。


黑夜,還沒結束。


此時此刻,也不過是凌晨四點多。


「肅靜!」那個負責人員在無數個針孔鏡頭下說:「我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告訴你們。」


「現在全部人給我開起手機來!」他看了一看手錶後道:「很快就會有一段首長跟你們的直播對話了。」


「首長⋯⋯?」大家第一反應皆是愣著吞下口水。


鮮少露面的首長跟市民直接臨時對話,也是香港市歷史以來第一次。


「DooDoo⋯⋯」幾分鐘後,臨時對話直播如負責人員所言開始了。


畫面裡的是一個穿著鮮紅色西裝上身的首長,臉上還掛著從容不迫的笑容。

「大家好~大家好嗎?」因為這是第一次全市性的網上直播,現場的很多人也不知道原來還有即時聊天的功能。


「很好!!」、「非常好!谢关心!」如此一堆的留言在電光火石間往上刷過。


「嗯⋯」首長淺笑,背靠著辦公椅道:「是這樣的,最近香港晚上的確出現了一點狀況,我們也得知了在此刻路上還有一些危險份子在佔領街頭、破壞公物。」


「吓⋯⋯」現場乍聽此言,立馬嚇到。


「太可恶了吧!」留言的趨勢,變了。


「但我們的警察人員真的非常棒!他們已經快要成功控制到現場了。」首長拍拍手續說:「大家也放心,昨夜並沒有任何人受到波及,香港還是很安全的。」


「感谢警察先生尽忠职守!」、「辛苦您了!」又一次刷過梁光的視線。


「不過在近日的危險情況頻頻發生後,我們得出一個發現⋯那就是危險份子們似乎只會在深夜行動,所以為免大家受到不必要的傷害,我們還是奉勸大家在入夜後趕緊到『臨時住宿』去,謝謝。」


直播,就在這個時間點伴隨著首長的微笑結束。


直播結束已有十秒,籃球場內觀看完直播的人久不作聲,現場只剩下一片沈默。


「還好吧,晚上不出去不就行了嗎?」有一個看似是大學生年紀的青年男人在一旁笑著打破沈默。


現場聞言隨即有人點頭說是:「頂多就不能出去玩嘛~」


前幾分鐘大家還是掛著緊繃的表情,現在大家就不慌不忙地淺笑。


嗯⋯這就是香港市的特色:人們總是無時無刻都神色自若,表現得十分沈穩。


怎樣的沈穩?用分數來評價未免過於空泛⋯⋯


大概就是⋯就算已經知道下一秒被殺死,口裡還是會掛著:「沒事⋯慢慢來,不急不急」。


而就在不少人都表現得格外沈穩之際,夜幕已掛起了血色的勾月。


直播對話後,負責人員因需處理行政事務而沒有對籃球場上的「臨時住客」作出任何監管,於是球場上的人們又開始打開話匣子來。


「外面已經快沒事了吧~」剛才那青年男人臉上還是掛著從容的笑意。


「你不要天真了好嗎?外面的情況一定比你想像中嚴重得多。」白髮老婦眼神肯定地說,卻被對方反駁。


「外婆⋯你少擔心一會兒不行麼⋯⋯」這個人,似乎連體育館內瀰漫著的血腥臭味也聞不到。


「所以你覺得會很小事?」老婦反問。


「那你就覺得有到很嚴重嗎?很影響你了嗎?你平常晚上也沒怎麼出去,現在晚上不出去就沒危險了,是有多嚴重?」那青年男連珠炮發,很想證明自己的言論是對的:「你回答我呀!有嗎、有嗎、有嗎???」


「那如果再過幾天,就連白天也有危險呢?」老婦提出一個讓對方愀然變色的問題。


「你也把咱們的警察想得太弱了吧?外婆你就別那麼悲觀了我求你了⋯」那青年男摸著皺緊的眉頭。


那老婦掃視了一下左右,然後再靠近孫子喃喃地說:「他們不也說沒有死人嗎?那昨天我們家附近死的人呢?」


「唉!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那青年男不斷否定老婦的話:「你知道嗎⋯⋯?你總是那麼悲觀讓我覺得跟你對話好累呀!」


「哦,所以你覺得今天遇害的人不是你,波及到的人不是你,那就不用想以後的事情了?」老婦沒有因孫子的話而放棄追問。


「外婆你根本就不明白!整件事根本就⋯唉⋯!」那青年男滿腔控訴地說:「我真的覺得我們這一代好難呀⋯跟你們上了年紀的人溝通根本是難過登天⋯⋯整天就在那邊怨東怨西,煩死人了⋯⋯」


只見老婦別過臉去,低著頭嘆了口氣,然後帶著啜泣聲用廣東話抱怨:「早知道就真的勸他們不要再生下一代了⋯⋯」


七嘴八舌的籃球場內,只有梁光和小復聽到老婦的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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