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後,梁光牽著已經餓得快走不下去的小復來到了路上唯二開張的一家麵店,已經是早上九點,平常早上來這邊吃麵的人總是絡繹不絕,但今天卻是一片蕭條⋯⋯除了靠牆的兩個男食客。


「明明白天就不會沒事⋯偏偏他們就是怕⋯」侍應邊跟廚房裡的人嘮叨,邊走到梁光小復面前:「要啥?」


「兩碗雲吞麵⋯一份紅油抄手。」這是父子倆在這邊的日常選擇。


「唉⋯無知的人真可怕⋯⋯一個謠言就嚇得不敢到街上消費⋯⋯」侍應回過頭,又跟廚房裡的人抱怨。






餐點好了,旁邊二人的談話聲就來了,雖然二人都說著普通話,卻因為腔調太強烈,就連小復也聽不懂。


「警察局到車站那條路死了八個人?你吹牛別吹太大呀!」


「真的呀!操!我跟你都哥們兒,這樣也不信?」






「八個人呀!鬼殺八個人幹嘛呀?」


「我就不知道了!」


「你說真說假呀?」






「你還不信是不是?」


「你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沒照片沒影片,怎麼信⋯?」


嗯,這是一個很講求證據的時代。


「你娘的,你腦子壞掉了吧?《新聞法》是假的是不是?」


「對吼⋯唉⋯我平常又沒留意新聞,誰記得啦⋯」






但,這是一個不能找證據的時代。


「雲吞麵。」來了一碗,梁光把其移到小復面前:「慢慢吃,等等我再給我的雲吞你吃。」


「嗯⋯」小復餓得只剩下一聲簡單回應。


「紅油抄手。」再過一分鐘,紅油抄手也到了。


「哇⋯」一見紅油抄手,小復驀然嚇得人拖椅子向後移了少許。






「怎樣?」侍應問。


「沒事⋯」小復雙眼帶點呆滯,搖頭說。


梁光仔細看了看,就是一碟外表正常的紅油抄手。


「怎麼啦?」梁光小聲問。


只是,梁光永遠不會猜到小復會這樣回答⋯⋯






「剛剛第一眼看到一攤紅的⋯就有點嚇到⋯⋯」小復深呼吸,道。


當眼見紅油抄手也似是被血包覆,連夜的事件已經成了抹不去的陰影——


10


陰影,也就是光照不到的地方。


也有人會用陰影來比喻人生當中的恐懼。






有些人說過:「昏暗的天空會帶走陰影」,只是近來灰濛濛的天空遮蔽了陽光,但全城卻還是活在陰影底下。


剛吃完早餐的梁光小復離開麵店,於是走在人煙罕少的路上準備回家裡梳洗。


「煩死了操!早知道香港這邊會死人就不過來了⋯⋯」前方傳來一對新婚夫妻的抱怨聲。


「我們明天就能回肇慶了吧⋯⋯?對不對⋯⋯?」女的問,很是著急。


「必須的⋯!必須能回!明天再不能回去的話⋯死了在街上都不知道!」男的拖著一大箱載著奶粉的行李,說畢又靠近妻子咕噥:「咱們還是別在大街上說好了⋯」


下個街口,梁光和小復轉左走回舊樓區,那對夫妻則往右邊的新樓區去。


以前,有一部電影提及過一句說話:「這個世界最公平的是太陽,不論緯度高低,每個地方一整年中白天與黑暗的時間都各佔一半。」


可惜,天空卻是不公平的——明明是同一片天,你抬頭所看的這邊,卻還是會比那邊要灰沉得多。


「爸爸⋯」還在歸家路上,小復拍了一下梁光的手臂。


「嗯~?」


「你以前⋯有跟我說過你右眼是發生了什麼事嗎?」小復突然問起。


其實他以前也有問過幾遍,不過梁光要不就不回答,要不就隨便編了個理由。


但當小復提起這個問題的時候,梁光還是少不免想起過去的那件事。


在梁光的記憶中,右眼最後看見的畫面,就是一條四處瀰漫著催淚毒氣的彌敦道,而這一條已經消失的香港舊街,也就在橡膠子彈擦過梁光右眼的那天,全然燒燬⋯⋯


「以前裝修的時候,出了點意外。」梁光給小復答道。


「是甚麼樣子的意外呀⋯⋯?那麼嚴重?」小復雙眉緊蹙,對背後原因有莫大的求知慾。


「說你也不會明白的。」梁光淡笑,摸了一下小復的頭。


「所以是後天造成的?」


「當然。」


「⋯哦⋯⋯我以前還以為⋯長大之後就要跟爸爸你一樣⋯⋯」小復似笑非笑地走在梁光身前說道。


梁光聽到,心裡給不出個即時回答。


他又摸了一下小復的頭,緩緩道出:「⋯⋯你不會跟爸爸一樣的。」


「DooDoo⋯⋯」此時,二人手機又再響起特別訊息的鈴聲⋯⋯


「啊⋯!」


已不知是這幾天第幾次的特別訊息,而每每都讓無數人膽戰心驚好幾回。


「突發,鑑於情況特殊,我們將會在下午五點鐘在各區敬拜區進行『臨時對話』,每區的區長都會現身跟大家報告一下各區的情況,請大家務必出席,謝謝。」


在這幾天過來後,「情況特殊」也注定不會是什麼好兆頭,梁光很清楚。


但大家還是得出席,僅管情況再嚴峻⋯僅管⋯⋯下一秒可能就有鬼魂空降上水敬拜區。


四點五十五分,天空還是一片灰沉、攝影機還是亮著紅燈、左右還是站著神不守舍的警察⋯⋯


不同的是,這一次「臨時對話」還有政府的新聞部記者在場,一人拿著攝影機、一人拿著麥克風,似是真的可以採訪什麼新的新聞一樣,然後在敬拜台前等候著區長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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