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我和李俊豪同時愕然道。
我們面面相覤,家寶小聲地問︰「點解嘅?」
「呢啲係你哋嘅嘢,上頭唔會插手,唔可以搞到因果咁亂。」
「咁⋯可唔可以唔畀上頭知?」果然是李俊豪。
師傅一臉無奈地看着他。
「真係冇辦法?」李俊豪道。
師傅斜眼看着他,道︰「有嘅,你有冇錢吖?」
「有有有,要幾多?」
「都要十零廿萬㗎。」師傅嘴角上揚回道。
李俊豪征住了︰「吓,咁多?我冇喎。」




「你擺明湯我啫。」我盯着他道。
「唔好咁講。」他把夾在食指和中指的符,放到神壇的燭台點火,往空中一揮,灰爐徐徐散落。
「只要佢冇事就得。」家寶開口道,我轉頭,她從手袋抽出一張信用卡。李俊豪驚呼。
「愛情嘅魔力真係偉大。」師傅接過信用卡,「多謝幫襯。」

對,只要我沒事就可以了。

師傅叫我坐在神壇前,把一面鏡子放到我面前,手執搖鈴。
「鈴鈴⋯⋯」清脆的搖鈴聲此起彼落,或許是心理作用,我感覺平和了不少。
他從口袋抽出一塊細長黑布,矇着我的雙眼,一邊兜圈一邊搖鈴,身體有種奇怪的感覺,意識開始朦朧。




「天地神靈、地府陰靈,速速現身。」他不斷唸咒。
「天地神靈、地府陰靈,速速現身。」愈來愈小聲。
「天地神靈、地府陰靈,速速現身。」就像回音一樣。
身體像被羽毛掃過一樣,不但不癢,反倒有種睡在非常柔滑的床上的感覺,輕輕包覆自己的被子,像被柔順劑洗過十次一樣,這種舒服前所未有。
整個空間慢慢亮起來,一片純白。
我聽到了師傅的聲音︰「余生,一陣你會見到唔同嘅嘢,但要記住唔好同任何人有交流。」
「即使係你最親嘅人都唔好。」
我驚訝道:「乜唔係驅鬼咩?」
他沒有回應。
「總之你當係睇一場戲,唔好留戀。」





眼前突然沒入一片黑暗,然後前方出現一整道垂直的紅光,像一條線般連住我。
畫面開始變得迷幻,看似黃昏晚霞,但是更加鮮豔。
我感覺到遠處有一對眼睛看着我,慢慢接近我。
那是一隻狐狸,一扇門那麼高,毛是紅褐色的,嘴巴到胸口的是白色的。牠對我有點好奇,到我面前坐下,盯着我。金色眼睛,黑色瞳孔,眼神非常正氣,就這樣靜靜地看着我,凝視着我內心最黑暗的一隅。
遠方飛過來一隻小鳥,落在狐狸的頭上,狐狸轉身走了,我下意識地避過牠揮動的尾巴,小鳥沒有飛走。
我聽到背後有嬰兒的哭聲,我一回頭,只見一個女人抱着剛出生的嬰兒,身旁是一個男人,他們高興地看着那個嬰兒,是那一股難聞的消毒氣味。
我內心泛起了漣漪,正當我想呼叫那個很久都沒說過的稱呼,畫面切換了。
我落入了海洋,載沉載浮,非常冰涼。我看到了各種生物,魚群、珊瑚、鯊魚、海草、海豚⋯⋯琳瑯滿目。
我伸手碰觸,卻碰到冷冰冰的牆。
女人還是抱着嬰兒,把他抱到一塊玻璃窗前,拿起鑲嵌在牆上的電話話筒。隔着玻璃的是那個男人,男人不屑一顧,女人眼泛淚光,然後他起身走了。
接下來,畫面快速播放着我兒時、小學、中學的片段。儘管飛快,但我能感受當中每刻的情感,真摯且真實。
那些感覺緩慢而實在地在我的身體流動,喚醒我深藏的情感。
我看到了白Tee牛仔短褲的家寶,把包裝奇怪的巧克力,推到我面前,撇過頭道︰「無聊整嘅。」
我又看到她把我迫到牆角,紅着臉氣急道:「我依家就係鍾意你,咁你鍾唔鍾意我吖?」然後是各種吵吵鬧鬧的片段。




其實她有時候還是挺可愛的。
「噹⋯⋯」我又聽到那低沉的鐘聲,那不詳的預兆。眼前的片段像溶掉的油畫,家寶的樣子也變得扭曲,變得異常可怕。
眼前又沒入完全的黑暗。
一股寒氣從我的頭頂傳到我的脊椎,每一節都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冷,雙腿動彈不得。
「你有咩想對纏住你嘅嘢講,就依家心入面默念。」師傅說。
「最好可以諗埋佢個樣,你記得嘅。」
我努力地回想那些畫面,她詭異的姿態,高亢的叫聲,猙獰的表情⋯⋯
腳下猛然下墮,我嚇得四肢抽動了一下,但身體感覺仍保持垂直,不斷下跌,感覺就墮𨋢一樣,只是不知道會送我到地下多少層。
整個空間響起西洋歌劇的聲音,但沒有一個旋律,聲音時高時低,時而像老人,時而像小孩,有點恐怖。
我身體變得非常滾燙,鼻子吸入的都是熱蒸氣。
如此炙熱的場所,只有那裏。

我嘗試保持冷靜,請她給我多一點提示,以完結這件事。
「嗯?」我又聽到了那抖動的女聲,由遠至近,愈來愈響,
「嗯?」




是她。
「嗯?」「嗯?」「嗯?」「嗯?」
每一下都像在確認些什麼,充滿着疑惑。
我的危機感越發濃烈,我想拔腿就跑,但我的腳沒有碰觸到地面,還是下跌着,我根本就跑不動阿!
我禁不住顫抖,準備好她會隨時現身。
「嗯?」她離我越來越近了。
「嗯?」

「嗯。」一下低沉的聲音響透整個空間。
她就在我的面前。

我感受到她正直視着我,我卻沒法睜眼或閉眼,只能準備接受眼前的一切,感覺就是會隨時來個5D的jumpscare。
我呼吸變得非常急促,腸緊張得有點絞痛。
我不是非常害怕,但我討厭她可能會突然出現在臉前的感覺。
「我希望可以盡快解決件事。」我冷靜道。




「呃——」對面傳來喉音,就像咒怨那個女人的聲音。
「你畀多啲提示我啦。」
「呃——」
「⋯⋯」我深呼吸道︰「我聽唔到你講咩。」
「嘶——」「呃——」「阿—————————————」她聲嘶力歇地叫道。
「要返嚟喇。」是師傅的聲音。
有人用兩根手指從我的頭頂劃落我的後尾枕,頸椎,然後大力地拍背道︰
「赫!」
我整個人急速上升,就像從海底浮上水的感覺,光線慢慢滲進來,然後兩肩被什麼用力提起,有種從土壤被拔了出來的感覺。
我最後看到那一瞬而過的畫面,是一個紅色發光的十字。
師傅解開了我的矇眼巾,白光非常刺眼,我馬上掩住眼睛。
「有時太真實嘅嘢係會刺眼啲。」他緩緩道。
李俊豪起身過來拍拍我的背,向師傅道:「師傅,係咪搞掂哂喇?」
師傅聳肩。
此時家寶從洗手間步出,搭着我的手臂,擔心地問道︰「冇嘢嘛?」




我搖頭。
師傅點起電子煙,把信用卡交還家寶,攤在梳化上伸了個大懶腰。
「唔該哂師傅!」李俊豪和家寶道。
師傅閉上眼睛一會,再慢慢張開,斜看着我:「你知要點㗎啦下話?」
我仍然未能平伏,十分混亂。
他又閉起眼睛,猛地大聲叫道︰「送客!」
他說完後,自個起身,拖着腳步走到門前,我們三人步出走廊。
「留步。」我們回頭。
師傅看向李俊豪,李俊豪征了一下,進門,師傅砰的一聲關上門。
五分鐘後,李俊豪出來了,說他們只是閒聊了一會,再幫他增強一下運氣,以免上次那通電話繼續找他。
我們在大廈門口分別,我和家寶到了街市買菜,她一路上都微微倚着我,似乎有點不適。
家寶到櫃員機拿錢,她注視着畫面,轉頭看着我道:
「師傅冇收到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