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7
我在昏暗的唐樓,平淡無奇地下着樓梯,我望着自己的腳,確保自己不會失足。
「踏。踏。」節奏平緩穩定,我不想加快速度,也不想減慢。
我開始數樓梯有多少級,有時13級,有時14級,我曾聽說過不能數梯級,不然數着數着,樓梯口會出現女鬼。
「1,2,3,4,5,6,7,8,9,10,11,12,13。」我喃喃數着,「13級。」
「1,2,3,4⋯⋯」
「嗚⋯⋯」
我聽到了樓梯底下的哭聲,女孩的抽泣聲,又好像在哼唱着一首歌,憂怨地唱着深不見底的悲痛。
那是她的歌聲,很久沒聽到了。
我把頭探出樓梯間,往上探,往下望,什麼都沒看到,我只看到樓梯。我知道自己會輕功,所以我把手放在樓梯扶手,縱身一躍,便跳到了下一層的樓梯,完美落地。


我不斷跳到下一層,樂極忘形,但是我一直跳,也看不到地底,我掉進了樓梯的無限輪迴,我從褲袋抽出電話,沒有訊號。
我只能繼續跳,像穿着紅舞鞋的女孩,要一直跳舞,直到死去。
「嗚⋯⋯」她仍然哭着。
我看到樓梯變成了陡峭的火車軌道,看到自己坐在一輛小火車,不停向下衝。臉上是不協調的表情,先是一臉輕蔑,然後自嘲,再和善地微笑,然後很安詳地死掉了。
目睹自己死亡,原來多麼詭異。
這種不安在我的胸口發酵膨漲之際,我看到小火車衝進了暗紅色長廊。淡淡花紋的牆身,小櫃上的花瓶還是沒有插着花。
頭一痛,恢復了第一視角。
我坐在小櫃前,整個空間只剩我,還有那個花瓶,我聽到了很多把回音。
「有條魚困喺坑入面,非常辛苦」
「花。」


「快啲去搵佢。唔係果個佢。」
「要快啲畀個女仔」
「唔係畀我㗎。」
「要用啱嘅方法,喺啱嘅時間,做啱嘅事,呢道就係個方法。」
「你要自己過嚟。」
他們每講一句,都帶我回到過去,重新感受一次當時的刺激、驚佈、恐懼、不安⋯⋯
家寶,XXX。
李俊豪,XXX。
我真是一個自作聰明的人渣。但我這一次真的知道要做什麼了。
我希望到了那個世界,大家都會歡迎我。


「咁就啱喇。」
一股氣息吹進我的耳朵。

我馬上睜開眼睛,身體十分疲累,眼睛腫得抬不起眼皮,但卻非常精神,沒有一點想睡的慾望。感覺有十多天沒睡,但灌了一百多杯咖啡。
我伸懶腰,沉吟了一聲,家寶進來了,我下意識掩着眼睛。
她坐在床邊,把手放到我的大腿,道︰「你OK嘛?」,她靠前問道。我微微地點了一下頭。
她沒有問李俊豪的事,我也沒有提。
她繼續做飯,煮了一整桌菜,蕃茄炒蛋,西蘭花炒帶子,照燒雞排,還有冬瓜湯,豐富得像晚餐一樣,婆婆高興得拍起手來。
我想她很清楚我接下來想做什麼。
我看着婆婆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又忍不住哭了。幹,我怎麼脆弱得像個小女生一樣,是要把這十年的份一次哭出來嗎?
我別過頭,走進洗手間。
你不覺得水龍頭出的水很奇怪嗎?不斷地往下流,彷彿沒有動過一樣,一切都很假。
家寶放下碗筷,走進來,拍拍我的肩,道︰「冇事冇事。」
「你會陪我㗎可?」我看着鏡子裏的的她問道。
她征着,問道︰「邊方面?」


「玩最後一個遊戲。」我回道。
家寶擔心地看了我一會,才開口道:「嗯。」
我出去,慢慢吃着每一口飯,菜和蛋,今天的飯特別好吃,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每一口都要吃二十三下。
飯後我們唱粵曲,婆婆今天唱了三首。
如果我十七歲時沒有和李俊豪玩那個捉迷藏的遊戲,她應該可以把二十首都唱完吧。
燒掉娃娃,也一併燒掉婆婆的記憶。
「婆婆,你記唔記得我係邊個阿?」我問道,希望婆婆能喚起我的名字。
唱着歌,正高興着的婆婆回道︰「阿仔囉!」
我「嗯」了一聲,用力抓着櫈子的邊緣。
「啱唔啱阿?樂樂。」
心頭一震,我鬆開手,呼出一口長長的氣,不知道裏面有多少委屈、悔恨、內疚,那些雜七雜八的情感。

足夠了。

家寶微笑,看着我道︰「行喇。」


我點頭,換過衣服後,緊緊擁抱着婆婆,她抱怨我抱太緊,打發我走。
「byebye喇婆婆。」
「係再見。」婆婆搶道,微微搖頭。
「嗯,再見。」我牽着家寶,走出大門。

萬里無雲的晴天,那一片完全的藍,讓我看東西都呈現一種灰灰的藍調,就像那天。不同的是,我現在十分平靜,心如止水。輕風拂過頭髮,我感覺自己頭上有道黃光,快要覺悟得道了。
眼前的公園、雕像、巴士站、樹、商場、人、垃圾桶,只是存在着。我身體上能夠感知它們,依然能嗅到草青味,看到小孩子在玩耍,聽到車聲,但感覺沒有了「我」這個存在,「我」和他們的關係並不重要。
我看着身旁的家寶,只感覺到手心與手心的體溫交流,汗水的黏膩感,甚至血液的流動,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想法。
她很美,但我不渴求。
我到公園摘了一束花,放進背包。
享受這個世界好一陣子後,我們回到了那間小屋,一邊門依然半掩着。
謝謝你們歡迎我。我鞠了一個躬。
門一開,沙發、桌子、雜物都物歸原位。繩索、繩錨、電筒?燈箱⋯⋯全都不見了,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