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究還是來了。
步出升降機之際,她不捨地開口道「你要走嗱?」我沒有回應,走出了升降機,門關上,她再次哼歌。
我深呼吸,默默看着這一條走廊,這一條我早已很熟悉的走廊。
燈光昏黃,感覺非常古老。我伸手摸着粗糙的牆紙,走到窗前,外面煙霧彌漫,遠處一個東西閃着。
那是當日師傅做法事時,我最後看到的紅色十字。一切都對了。
我往右邊一瞧,果然是小櫃和花瓶,我準備好了。
原本在左邊的黑暗通道,現在卻有了盡頭,像平常酒店的長廊一樣,還有一道白色的門。
我有點猶疑,但還是慢慢走過去,每走一步,如履薄冰。空氣潮濕,我要更加用力吸氣,才能吸到足夠的氧份。
我來到門前,慢慢轉動門上的鎖。
打不開。


我撇頭看向遠方的白色花瓶,竟然有一種玩恐怖RPG的感覺。
「插上花,就能開門了吧。」我心想。
我跑到花瓶前,打開背包,把那一束粉紅色的花,插到花瓶裏。燈光頓時變亮了,遠處傳來「喀嘞」一聲。
我為自己的聰明而沾沾自喜,Happy Ending要的音樂準備要奏起了。
我看着白色門,等待她開門。
沒想到,升降機門竟緩緩開啟。
我又嗅到香水味,聽到她哼歌。
我看到她緩緩伸出頭,彎下腰,頭斷成90度,黑色頭髮下是睜圓的眼睛,看着我咧嘴而笑。
原來「喀嘞」一聲不是開門聲。



「望到你喇。」

她擺動着扭曲的四肢,向我奔來。
「嘻嘻嘻嘻嘻嘻。」
我最後看到的畫面,是她張開血盤大口的樣子。

我在家裏看到了虛弱的婆婆,她化上了非常濃的妝,眼蓋塗上一層綠一層白,眉毛畫得粗黑,還種了假眼睫毛。她不肯卸妝,於是我說我幫她卸,用了一枝很貴的精華液,倒在化妝棉上,輕輕幫她抹掉。
抹了很久,就是抹不掉,感覺她臉上的是油漆,只會化開。我走到一旁,看到一個檔案夾,是她整個人生,裏面夾着小時候跟父母的照片,跟公公的,還有跟媽媽和我的。然後她死掉了,變了一個嬰兒,我抱着她不斷地哭。

我醒來了,還是哭着。我看到了天花板,被子是婆婆選的紫花,我在家裏。


「啊。」我驚醒過來,警覺地看向四周。
幹,完了。
我馬上起床,衝出客廳,叫道︰「婆婆!」
沒有人回應。
整個家,都非常像我的家,我找不到任何不一樣的地方,直到我看到跟婆婆的合照,我被紅筆劃了一個交叉。
不不不,我還沒死阿,我在這裏阿。難道⋯⋯
不,我還是可以回去的。
我馬上下樓,眼前所有東西都變得很奇怪。
我感覺不到風,樹卻擺動着。公園有很多小孩在玩耍,卻一個大人也沒有。那些小孩一跳就可以跳到海盜船上,樓梯都不用爬。
我好像在做夢,但我不想留在這個空間多半刻,我必須回到酒店。走到巴士站的時候,他們一直看着我。
我登上巴士,拿出八達通,一拍,失效了。司機看着前方,搖一搖頭。
我從背包抽出錢包,放進十元,他拿出一塊燒餅給我,應該就是車票。
我看向乘客,那些人看起來非常正常,但臉色很灰白,每個人身上都有一個紅色的配件,他們笑的時候,眼睛不會動。
我不想靠近他們,所以站到了司機附近,靠着扶手。
巴士開動了,司機沒有握着軚盤。


我仔細地觀察着原路的風景,感覺沒有什麼太大的異常,只是整體有一種顏色飽滿度被拉下的感覺。我不敢看太久,生怕這個世界會竄改我的記憶。
我回到酒店,馬上過去那張沙發蹲下,裏面沒有紙飛機。果然。
我抬頭,眼前出現了兩部升降機。
我呆着了,喉頭一鼓,口水緩緩落下。
它們看起來一模一樣。我深呼吸,慢慢走到門前,把手貼到門上,試圖好像玩doors in my mind一樣,感受每道門背後的感覺。
我選擇了右邊。
「等等!」我聽到了一把熟悉的聲音,馬上按回開門鍵,我看到了他。
李俊豪在大廳向我揮手。
我的身體自然地跑了過去,在我還沒意識過來,已經一下把他抱住,眼淚缺堤。
「李俊豪!」
「對唔住。」我強壓顫抖的聲音,道。
他輕輕拍着我的背,不發一語。
和他相處的畫面就如跑馬燈般閃過,我會心一笑。
他還是拍着我的背,像是跟我說「冇事冇事」一樣。
突然,他推開我,看着我認真道:「冇時間喇。」


「你有啲嘢未做,未搵㗎,你記唔記得阿?」他輕聲而急速地說。
但我已經插了花,還有其他方法嗎?
「你諗真啲! 諗清楚每一個hint,每一句嘢。」酒店的人開始凝視他,我不由自主地望向地下。
「係呢道㗎喇,做返你曾經⋯⋯」他們站起來了。
李俊豪突然伸了一個懶腰,叫道︰「唉,好攰阿。」他躺到沙發,把腳擱在桌子,看着天花板。
那些人緩緩坐下,好像平常一樣。
我看到他把頭擱在沙發上,眼神朝大門一撇。
走?
但我走了的話,萬一回不了去怎麼辦?我應該相信他嗎,我殺了他,如果我是他,也會想報仇吧。
但他是李俊豪。
做回我曾經做的事,一切的開端⋯⋯
葵興工廠大廈嗎?不。

我回到我家樓下的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