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能夠為我做多少?」
  或許這就是絕望人的心聲。我不太清楚這一種感覺,在他縱身一跳之前留下的說話,是指責我嗎?抑或是在安慰我?
  他是我其中的一位客人,我的職業是按摩師,你可以在前面加兩個字──盲人。對!我看不見,因此任何人在我面前都是一樣的。
  看不見外表,沒有所謂的第一印象,認識對方只有透過交談。在我的記憶中,他是個很健談、工作既努力又認真、做事很有計劃和很有上進心的人。
  沒有想過,他這種人會把我當是朋友,一般大家都對我們有些戒心,又或者是可憐同情。而他只是把我看待成另一個人,一個很普通平凡的人。
  事實上,我也是個很普通平凡的人。因為出身好,我沒受過什麼苦頭,學按摩都是父母按排,好讓我有一技傍身。在他們百年歸老之後,就算兄弟姐妹不理我,我也可以自個兒生存下去。
  「你看不見是天生的,還是後天的?」他是第一個如此直接問我的人。語氣就似是,看見你身上穿上一件漂亮的衣服,然後就追問你在哪裡買的。
  「天生的。」雙手按在他的背上,他的筋骨很硬很實,似乎是平時的姿勢不正確而引起的酸痛。
  「那你從來都沒有看過任何東西嚕?」
  「對啊!」




  「好壞參半吧!現世有些東西寧願永遠都看不見的好。」
  在我按摩了十分鐘之後,我已經聽到他均勻的鼻息。他真的很累呢!
  「想不想看見?」某天,他如此的說。
  「嗯!我都習慣了。」
  「那就是想吧!呵呵!」似是被捉弄了一樣,從來沒試過的難堪。
  「算了吧!要等合適的眼角膜,我已經等了二十多年,都是一直在等。」
  「為什麼?」
  「因為我是天生盲人,手術一般都讓後天盲,又或者是快要肓的人優先。」
  「很不公平啊!」
  「不會啊!反正,我們從來都沒看過,他們曾經看過,失明對他們的打擊比較大。」




  「是嗎?」那是我唯一聽過他稍不滿的聲線,平常的他不是嘻嘻哈哈的,就是很無奈很洩氣又或者朝氣十足的。
  我真的是有偏袒了他。因為他把我當成朋友,所以給他按摩時,我都會更加的用心。看不見他滿足的表情,但可以聽見他舒服的呻吟聲或是睡著了的聲音,那都是鼓舞我的動力。
  「阿俊,我很不開心啊!」那天,他忽然的打電話給我,透過盲人專用的時鍾,我知道那是零晨三時。
  「你在什麼地方啊?」
  「嗯...不知道。好高,好高的地方,接近天堂!」從聲音分析,他似是喝醉了。
  「你怎麼不開心了?我來找你,好不好?」我勉強的支撐起身體,摸索著衣服更換。
  「你又能夠為我做多少?」他冷笑了幾聲,掛上了電話。
  我再打電話給他,他再也不接。我非常擔心,可是又不知道可以做什麼。整晚就坐在床上,一次又一次的不停給他打電話。
  五時許,電話響起,是警察局打來的。他跳下去了,就在他家的大廈天台跳下去。警察在天台找到他的手機,三百六十八個未接電話都是由我打給他的。
  「阿俊,恭喜你出院了!」敏婷姑娘這麼說。




  我抬起頭看她,她的樣子很普遍,不過皮膚非常之好,光潔無暇。可能是因為她身上流有一半杭州人的血統吧!
  「對啊!謝謝你的照顧。」我跟她握手。
  「不用客氣!世伯,伯母呢?你等他們來接你吧!」敏婷姑娘如此說。
  「嗯!」我點了點頭。
  「那,再見了!」說罷,轉身離開,粉紅的護士服深深的印在我眼內。
  從褲袋內拿出一張皺了的紙,是從記事本撕下來的。上面除了:「請把我的眼睛送給姚子俊」之外,還有一點血跡。
  「子俊!」媽媽叫,我看她,非常之陌生的臉孔,慈愛的對著我笑:「我們回家了!」
  「嗯!」二十三歲,卻像只有七歲般,從新開始學習這個世界。他除了那一張紙之外,還有另一張給我,不過上面的血跡太多,我不能時時帶在身上。上面寫著的是:
  「阿俊,為我好好的看看這世界。」他,黃程凱,因無力償還五十萬的債項,跳樓自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