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兒

在一個新月的晚上。
顛鸞倒鳳,百般恩愛。歡快過後,他把她藏進臂彎,讓她躺在自己寬闊的胸膛上,隨呼吸起伏,慢慢進入夢鄉。

在一個眉月的晚上。
「我懷上了。」她對他說。
她含羞答答,又禁不住心中喜悅,嘴角微微上揚,期待着他的笑顏。
「打了他。」然而事與願違,他的回應斬釘截鐵,不帶半點感情,沒有一絲留戀。
那夜,她獨自走到河堤,逃避着他。堤上冷風颼颼,樹影婆娑。她一手擦拭着淚,一手輕撫着小腹,堅定的自語道。




「寶寶,媽媽一定會保護你。」

在一個弦月的晚上。
她再次來到河堤,不同的是,這次他也在。
「我一定要把他生下來!」她涙流滿面,聲嘶力竭地向他抗議着。
他沒多說一句,當下便將她抱入懷裡。寬闊的胸膛讓她憶起從前那新月夜,她冷靜下來,再次抬頭看他,然而此刻,眼前的經已不再是他。
冷月下,一張蒼白的臉映入眼簾,冷酷無情,如索命厲鬼。他猛力一推,她感到腳下一陣失重,便消失在河堤上。
她醒時躺在河堤下的淺灘,疼痛使她無法動彈。此時一陣溫熱從她胯下傳出,深紅液體在水中化開,將純白裙擺一併染紅。她悲傷欲絕,卻無力哭喊,惘然坐在水邊,直到路人發現她。

在一個盈月的晚上。




她拖着步伐又一次來到河堤上,眼神恍惚,哭笑無常,不知是想起從前,還是想着以後。
在那弦月夜之後,他跟他的孩子都離開了她。他人間蒸發似的,杳無音訊。而他的孩子也許在那個時候掉進了水中,成了其他生物的養份。
她漫無目的地走着,眼神不時移到河堤下,潺潺流水之中,仿佛尋找着她的孩子。
哇啊⋯⋯
一聲哭啼打破了寂靜,驚醒了她。她眼眶泛紅,禁不住激動的心情,在河堤上奔跑起來。
哇啊⋯⋯哇啊啊⋯⋯
她追逐着哭啼聲,來到一處淺灘,淺灘上方有一條橋,連接左右兩岸。
哇啊哇啊⋯⋯哇啊啊啊⋯⋯
哭啼聲從橋下傳出,她二話不說從堤上滑到堤下淺灘。
淺灘上迷霧瀰漫,河水沖刷着她的小腿,冰冷得異常。




哇啊啊⋯⋯哇啊哇啊⋯⋯哇啊啊⋯⋯哇啊啊啊啊⋯⋯
哭啼聲不斷傳進她的耳裡,她每靠近一步,心頭就揪得越緊,眼涙失控地湧出。
哇⋯⋯
哭啼打住了,她在橋底前止步。
月光照射在河川上,水面泛起粼粼波紋,她感到一陣視線從水中投來,一雙骨碌碌的眼睛正凝視自己。
四目交投之際,它抬頭出水面,一張大嘴開開合合,像幼兒牙牙學語,發出顫抖的聲音,叫道。
「媽啊⋯⋯媽媽啊啊⋯⋯」
她笑了,喜悅的涙水從眼角溢出。她走進橋下,俯身入水,擁抱它,疼愛它,不再讓它離開自己。

在一個滿月的晚上。
路人在橋下發現她,她蜷縮在水裡,身體冰冷僵硬。她附近還有一具屍體,屍體像是給動物撕扯啃咬過,只剩下一副寬闊的胸膛。路人走近看,發現她懷裡正抱着什麼—
是條大鯢。
由於它的叫聲與嬰兒的哭啼聲極之相似,所以大鯢又被俗稱「娃娃魚」。
此時的它經已沒有生命跡象,保持着死前的姿態。
像胚胎似的蜷縮在她懷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