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劉政領著馬隊飛奔離開,唐柯德收拾附近散落的馬刀與匕首,兩名年輕蠻族所遺留的長矛,以及從迪家軍時期陪伴至今的佩刀。
與其逃跑,不如佔據地勢堅守。
趁著狼群未至,唐柯德將地上的八人八狼拖到山洞口前,橫堆成一道與腰同高的屍牆,原本十人身寬的山洞口頓時窄剩一人刀圍足以覆蓋的寬度。然而所謂的山洞,更像山壁被刨一大塊的凹陷處,僅走數步便觸及深處壁面。換言之,唐柯德退無可退。
劉老被那般綑綁,坐騎肯定跑不快,可能會被狼群追上。
得吸引牠們的注意力。
唐柯德將兩具狼屍斬首、兩支長矛豎立在山洞口左右兩側、並把狼首懸插在長矛末端,此外還用身上攜帶的油製造更多火把、好點亮山洞口一帶。他將袖子撕成布條,將刀柄綑綁在手上,布條吸汗以避免武器滑脫。馬刀與匕首則插在堆砌成牆的人屍狼屍上,以確保在伸手觸及的範圍內。
唐柯德持刀的右手彎曲內旋、刀背繞過右肩、刀尖下垂於左肩處,左手單持匕首。與軍中練刀不同的是,唐柯德下半身卻是馬步站樁,平穩但失去刀法的步伐靈巧,整個身子矮上較平日矮上一截。此外,他特意露出自己毫無防備的頸子。
好在軍中學過幾手刀法。讓我用咽喉當作誘餌。
黑暗中無數雙狼眼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凶狠目光中十來隻狼自草叢與樹影處走出,以半圓之勢圍住山洞口。地上的馬屍肉牠們視而不見,對著同伴屍首中間的唐柯德咧嘴露出凶牙,意欲撕裂兇手以報同伴之仇。牠們緩緩靠近,在五步外的距離左右徘徊,似在尋找他的破綻。唐柯德以靜待變,沒被牠們的身影迷惑,而是仔細盯著前排每一隻狼的腳步所落之處。
陡然間,一狼直撲咽喉!唐柯德腰身左旋,帶動右臂前伸平掄,猛力一劈,那狼上顱飛起,連著下顎的狼身飛倒在唐柯德身下、再無生息。
狼隻群起圍攻,唐柯德翻刀上撩,直削前扎,被刀刺穿的狼身再被唐柯德一腳踹開。狼血四處飛濺,刀刀見骨,幾次眨眼後狼群第一輪攻勢退下。唐柯德毫髮無傷,心臟劇烈的跳動卻似乎要從身體蹦出。
第一輪進攻的狼隻舔著傷口沒入黑夜中,新補上的狼群繼續在五步外的距離逡巡,站直身子的唐柯德保持原先持刀的姿勢。
人狼兩方繼續對峙,心跳稍緩的唐柯德這才發覺他風乾的背部衣衫再次濕透,山洞的陰氣讓他背脊發涼。正當他微微閃神時候,狼群再攻!一狼正前直撲咽喉,但他過早的跳躍讓唐柯德心頭一緊,狼群必定另有所謀。
自兩側斜前俯身衝出各衝出一狼,唐柯德一刀下劈右方,再翻刀逼退正前狼隻,拉後的左腳不免被狼撕下層皮,唐柯德咬牙一緊,左手匕首卻撲了空,那狼迅速往後一退,啖著柯德的血咧嘴笑著。
牠一聲嚎叫,身後的數十隻狼紛紛從黑暗中冒出,卻不是為了車輪唐柯德而來,而是大口享受地上仍新鮮的馬屍,前排的狼隻則緊盯唐柯德的一舉一動。狼的進食亂中有序,嘴上咬塊肉的狼隻迅速退入黑暗,由後一批狼補上,像是排隊拿食物。馬肉塊在兩狼撕咬的爭奪中一分為二,馬腿像人類大啖雞腿般,先被三兩隻狼啃食大半,其上頭的碎肉與殘渣再被一一清除乾淨。看著被分屍的馬匹臟腸翻滾而出,早前完整的屍身變為散落一地的碎塊與暗紅的骨架子,唐柯德左腳的傷口更加疼痛。
那就是我的下場嗎?
狼群的饗宴結束時,晃動的火光中每一隻狼滿臉鬍鬢都是鮮血,眼睛直盯著此處最後一團活著的美味肉塊,而唐柯德知道黑暗中還有數倍於此的雙眼盯同一隻獵物。夜幕稍淡,唐柯德猜測晨光正在自己背後的另一側緩緩爬坡。
能活到看見今天的太陽嗎?
狼群蜂擁而至,剛飲鮮血的牠們蠻勇上身,顧不得陰謀詭計。唐柯德左手將比首射入一狼的肩膀後,拔出屍牆上的馬刀,他此刻無暇顧及刀法,一心一意用生存的慾望搏鬥,雙刀亂劈亂砍、大開大闔,砍崩馬刀便再抽出一把,唐柯德化作碎肉機將每一隻投身的狼砍翻出去。
二十息後,兩狼橫屍腳下,十幾隻狼灰溜溜地退去,唐柯德卻沒有絲毫喜悅,因為新一排的狼隨後補上,且狼牙與爪在他的手腳上開了不只十道口子。
能活到看見今天的太陽嗎?
又是一聲狼嚎,但這餘音不絕的嚎叫明顯更為飢渴、憤怒,前排的狼竟然後退數步,讓出一大片的空間,轉身低頭迎接從黑暗中信步踏出的身影。
是疤面惡狼,那一隻害死劉經的狼。
而劉經殺死他的弟兄。
意外的是,唐柯德並沒有感到憤怒或是害怕,反而走出屍牆的掩護,很坦然地接受牠與自己的復仇。唐柯德將砍出缺口的左手馬刀扔在一旁,雙手握緊佩刀高舉過頭,在傾斜的山坡上化為直立於天地的一線。




兩方並沒有對峙的僵持。
疤面狼直衝入懷,唐柯德全力一斬,卸下疤面狼的左肩與半面身子,但牠並未停下,狼牙狠狠嵌入唐柯德的腰腹,而直衝的力道將他向後撲倒。
我,要死了嗎?
唐柯德的左手抓住疤面狼的右前肢,卻止不住牠在唐柯德胸口畫出四道血痕。唐柯德右手握刀橫插入對方腰身,疤面狼卻全不顧忌下半身的重創,只想一嘴撕裂唐柯德的咽喉。無暇抽刀的唐柯德用右手拼命推開狼顎,但瘋狂的狼噬繼續朝咽喉一寸寸邁進。
還沒坐過馬車、還沒大富大貴、還沒娶妻生子、還沒被同行認可……
生死關頭,千百個遺憾在腦海中奔騰而過,唐柯德的力氣卻隨傷口迸裂出的血液漸漸流失。口水從狼的大嘴裡滴灑在唐柯德的臉上。狼牙的尖端甚至劃傷唐柯德的臉頰,而聞到血味的狩獵者越加瘋狂,已經沒有甚麼能阻擋牠撕裂眼前人類的喉嚨。
還沒在西疆雪山下掃墓祭友、還沒跟王耀道謝、還沒回鄉見父母……
在狼牙觸及頸脖的瞬間,種種念頭、慾望在生與死的交界上濃縮成一點。
還沒找到龍。
唐柯德將右手橫塞到狼嘴深處,任由牠的尖牙洞穿手臂也得抵住。左手放開狼的前肢,巴掌撲在狼右臉上,摸到眼窩位置後五指戳入眼窩邊縫,是要把狼眼珠直拔出來!
「啊啊啊!」劇痛讓疤面狼的上下顎全力咬合,右手肉骨併裂,但唐柯德右手先前的拉扯讓狼嘴以毫釐之差錯過脖子。唐柯德左手隨手抓起一碎石子,亂捅亂砸在狼的左眼窩上。狼幾次想放嘴再攻咽喉,卻被唐柯德幾乎要撕散開的右手抵開。
沒有迴光返照,人與狼激烈的拉扯在幾息掙扎後塵埃落定。拚搏生命的盡頭,疤面狼僵直屍身癱倒在對手身上。
唐柯德從左邊將狼屍從身上推開,任由右手與牠相連。劇痛煎燒唐柯德每一處筋肉,他的左手無力也無須掰開狼顎,他知道右手一旦從狼牙上拔出,便會支離破碎散落一地。唐柯德口鼻只聞到濃郁至極的鐵鏽腥味,一隻眼睛被血汙蓋住、半個世界在他眼裡又糊又黑又紅,衣物徹底濕透而黏在身上,狼血與人血混雜在他的身上。他將身子挪移到早前棄置的馬刀旁,左手操起馬刀,坐起身子。
我會殺光你們。
狼群第一次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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