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來的那天,他將行囊與畫紙以袍子包裹,藏在崖壁側面的一處凹槽。他在蒼崖末端附近堆起一座小石頭山,並把頂端的石頭以鐵絲綁住鐵拐,再將鐵絲拉到地上,權當臨時用的引雷針。完事後的唐柯德朝東坐在蒼崖末端邊上,兩腳懸空,看著風浪旋起,天雲變色,三兩雨滴變成頃刻大雨,唐柯德像是瀑布下的苦行僧、絲毫未動。
第一道落雷直擊海面,那一瞬間天與海兩點一線,一刀將黑夜劈成三份。
壯觀。
落雷紛沓而至,眾多雷聲炸裂在唐柯德的頭上與腦後。
雷劈蒼崖龍起立,前四字是真的。
最大的雷聲炸開在唐柯德後方不遠處,地面甚至因此顫抖。他料想那是小石頭山的所在,但他不為所動,甚至沒回頭確認。
還好聽人說過鐵器引雷,否則接下來沒命去更南方的下龍灣。
魚龍雜處秋烟薄,鷗鷺齊飛日照紅,想必又是一番奇景。
暴風乘載的雨滴同樣變得兇殘狠戾,亂拳刺透唐柯德輕薄的衣衫,痛打在他每一寸的肌膚上。
又有數道雷劈落在唐柯德後方,轟隆聲不絕於耳,甚至離唐柯德越發靠近,彷彿是上蒼正考驗、勸退著他。
海浪堆疊交錯,在狂風的抬擁下一波波如敢死隊般撞擊蒼崖,迸散出較平常數倍大的浪花,似是將蒼崖一掌拍碎。
但他笑了。
確實有鶴在飛,風翻碧海鶴飛回也是真的。牠們從哪飛來的?
龍起立呢?
唐柯德繼續如頑巖矗立、無所畏懼,盯著光暗輪替的海面,搜索任何一絲龍出現的跡象。
但他並非外表般的全神貫注,反倒心有旁鶩地欣賞起展翅高飛的鶴。
哦天哪,牠被雷打中了!天上的火燒雞啊!
世間果然無奇不有。
或許真的有龍。

許久之後,雨勢衰弱,雷聲零落,黑幕將薄。鶴從頭頂飛過,龍卻沒有起立。
沒戲,走吧。沿著海岸走便能抵達下龍灣,小歇下再出發。
預料到雷雨將在一兩時辰內消散,唐柯德起身離開蒼崖末端。即便僅僅坐著,聚精會神的他依然感到大小腿痠麻。
小石頭山像山塌般散落,匕首更是壯烈犧牲,不知去向。
總不會最後一道雷趁我站著劈在我身上。
他雙手搭在一起伸懶腰,伸展僵坐已久的身子。
突然間,一道落雷直劈而下,狠狠砸在唐柯德先前坐的地方。而倒映在唐柯德前方地面上的黑影,形狀如此陌生,卻好似在哪裡見過。
形狀如此熟悉,卻又怎麼可能見過?
???




龍影?
腦中一點靈光眨眼間燃燒成一輪烈陽。
那是龍影 那一定是龍影 瞧祂的龍首和角和龍身 跟我猜測的一模一樣。
那一定是龍,那不會不是龍。
唐柯德驚喜回頭,見自海竄出的潛龍卻已溜入雲中,唐柯德的目光只捉住破開的雲與龍的尾。但在雷光滾動的暗雲中,唐柯德從每一次眨眼而逝的光亮中看見龍悠遊的身姿。
那就是龍?!
如書繪製、如他所想,蛇身雞爪,鬍鬚與尖牙,龍在雲雨間戲耍,時而往北、時而向南,偌大的身姿卻又輕盈地翱翔,翻騰轉身之際總伴隨另一道落雷劈落海上。
我我我我我 找 到 龍 了!
「我找到龍啦!」
唐柯德用這輩子最嘹亮的嗓門嚎叫,「龍是存在的!真的有龍!真的有龍!」
唐柯德狂野地大喊,手腳止不住地踢擺揮動,「龍!我在這!我在這裡!」
不理會唐柯德的呼喊,從未探出頭的龍繼續在雲端享受祂的遨遊之樂,偶有身影浮現在雲層後方。隨著雷聲遠去,風雨漸停,龍影越發難以尋覓,終至不見。一道日光破開稀薄雲霧,洗滌滿目瘡痍但依舊健在的蒼崖。
從激動到傻望,唐柯德見證整整一個時辰的龍。他雙拳緊握,胸口像在燒,龍字燃起他至高無上的自傲。
我姓唐,我這輩子從未如此慶幸我姓唐。
我要向全世界證明龍存在。
「龍存在!」唐柯德大吼,一拳直出,驟時狂風起,砂石亂,氣流自拳勢前遞,隱隱有龍的氣象。
這行?
「龍存在!」唐再次大吼,另一拳上勾,宛如蛟龍出海、一躍騰空。
可以!
「龍存在!」唐第三次大吼,拳腳招式接連遞出。他意留神轉,招式隨心而發,不拘於型,只求貫徹龍意。從招式間偶有停滯到一氣呵成,唐柯德每一次的模擬都將他自身帶回那場雷雨中的激動,腦中一幕幕都是早前龍在雲際飛舞的身影。
待唐柯德最後一次出拳,他才發現地上以他為中心十尺內的砂粒全被吹飛,蒼崖外的樹木竟被他拳風劈斷,附近幾里外的雲雨全給他的龍勢牽引過來,偏偏他自己渾身發熱,自己的體熱烘乾先前淋濕的衣衫。
而最為發燙的部分,就是他胸口上的「龍」字。
「我要將龍再現人世間!」唐柯德對指天地高喊。「我是龍的傳人!」
當日,唐柯德練就龍形手。




當月,唐柯德突入武術大會。
當年,唐家一姓,名震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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