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一件小事,明明只是一件小事…

但心頭的煩躁就是揮之不去。

阿文連工作的勁也提不起來,只是一直看著螢幕發呆。

怎料到,沒多久之後,電話傳來阿怡的訊息。

「你嬲…?」阿怡問阿文。



我有表現得那麼明顯嗎?

該怎麼回覆呢…?

說實話,在收到那個訊息的時候,阿文的怒意已經全消。

阿怡總是這樣,把兩人的距離巧妙地維持得恰到好處。

當阿文退一步,她就會把那一步走回來。



阿文不想誠實作答他生氣,弄得自己很小氣一樣。

雖然事實的確這樣,但也不想承認。

「無呀…今日個飯盒啲咖哩漏咗出嚟,整污糟咗個袋,我諗緊點洗…」阿文隨便作了個沒人信的藉口。

一會兒後,阿怡傳來一張相片。

「用呢樣…?」她傳來的是一款除垢洗衣粉。



傻也知道沒有用吧?

阿文既感到好笑又感到無奈。

這不是再沒有生她氣的理由了嗎?

「(ok emoji)」阿文裝冷酷回應。

「我今日…有蘋果…」阿怡說。

阿文有點喜出望外,沒想到阿怡把自己的心思看穿到這個地步。

「哦哦。」阿文回覆。

然後對話終結,阿文清晰地感覺到心贓在敲擊胸膛。



因為,他喜歡阿怡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喜歡的程度,又深了一點。

阿文的心情來回地獄又折返人間,更加直沖天堂。

一想起阿怡有顧慮到自己的想法和心情,快樂的感覺無處渲洩,唯有在工作上更大力一點敲打鍵盤,就像其他人興奮的時候去全力奔跑一樣,阿文把躍動的情緒用指尖通過鍵盤傳達,自己聽起那隨意的樂章,洋洋得意。

「你近排搞咩?」旁邊位置的阿華問他。

「無呀~做咩咁問?」

「見你好似好飄忽咁。」



「頭搖又尾擺!飄移境界!」阿文興奮到唱起歌來。

「飄忽呀!唔係飄移呀!」

「不想醒覺只想感覺被放大!」阿文繼續唱。

「憤怒瓦解!萬人膜拜!」阿華最後決定懶理,加入一起唱。

真的是個痴撚線同事。

有好同事,有好環境,還有阿怡…

這份工作,越來越不想離開。

只是…終需一別。



阿文始終還是想要進修,以彌補當初大學選科時的遺憾。

但在這之前,他希望得到阿怡的肯定,就算時間不足以讓他得到阿怡的心也無防,但他需要阿怡的肯定…

至少讓他知道自己可以,至少讓他知道兩個人可以走出個未來。

畢竟阿怡年紀絕對不輕,以阿文那種沒自信的性格,如果得不到阿怡肯定,根本走不完這條難走的路。

夢想與愛情,他兩樣都想要。

所以,他還是決定要告訴阿怡那個好消息。

「呃…我出書喇…」



在pantry遇見阿怡的時候,阿文毫不修飾地說出這個消息。

阿怡先是一呆,然後隨即泛起笑容,恭喜阿文。

「恭喜恭喜!咁你幾時俾我睇?」阿怡問。

阿文看得出阿怡是真心恭喜自己,起初還害怕她會因為被捷足先登而不甘心。

「呃…哈,你同我去書展先算~」阿文說。

其實他是想正正經經地邀請阿怡的,卻害怕被拒絕,才故意用開玩笑的口吻來說。

即使得不到答覆,亦不至於難受。

結果,阿怡只是如往常一樣瞪一瞪他,便離開pantry。

沒有答話。

也罷,其實阿文亦不是太想讓阿怡知道自己的筆名。

就像填詞人黃偉文說過的一樣,創作者某程度上很害怕別人在自己的創作中誤解自己。

阿文亦然。

在數萬字當中,當然有幾句甚至更多的文字是自己所思所想,但阿文害怕阿怡看見其他純粹創作的時候,都以為那是阿文的思想世界。

即使阿文把自己對阿怡的心意放了進創作當中也好,在和阿怡正式交往之前,阿文不想曝光自己的筆名。

怎樣也好,邀請阿怡去書展一事暫告一段落。

慶幸的是,阿怡曾經做過編輯,往後有很多問題可以向她請教,順便拉近關係。

那天之後,阿文更多和阿怡一起放工,總是用各種關於自己的書的藉口來找她聊天,例如封面封底,排版宣傳等等的問題,再微細的問題也找阿怡問一番。

然後阿文發覺,除了有關阿怡自己過去的事以外,其他問題她都很樂意解答。

這卻讓阿文更加好奇阿怡的過去是怎樣。

「你係咪考會考㗎?幾多年會考?」

「你畢業之後做咗幾多年嘢?」

「你家姐幾多歲?大你幾多年?」

各種各樣旁敲側擊的問題,只是想了解更多關於阿怡的事。

當初她所說的時間,現在累積夠了沒有?

可是一次又一次,阿怡都耍手擰頭般帶過一個又一個問題。

令阿文非常難受。

不過,仍然是連難受都資格也沒有。

一次又一次,把難受倒吞,再逼出一個笑容來表示自己不介意。

重覆又重覆,重覆又重覆。

「係呢你嗰度請到人未?」阿文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追問她過去而吃閉門羹,問一些別的問題。

「見咗幾個,但好似都唔係好得。」

「不如你真係索性辭職啦,你辭職都係一個月通知,如果你哋陣間請嗰個又係要一個月通知,咁你咪有排等?」阿文說。

「快㗎喇快㗎喇。」

阿文不喜歡阿怡這種拖泥帶水的做法。

也許她是有她的想法,但每次都總會懶得解釋,可能是覺得別人不會理解自己,又可能是覺得自己無需要多說什麼…

總之,阿文十分反感阿怡這種處世方式。

因為,在她的世界裡,沒有自己。

來到六月,爆發了各種各樣的社會運動,阿文亦終於感受到阿怡的焦躁。

「你電話號碼係咩?」就在六一二,阿文決定罷工到場支援的時候,阿怡問阿文。

「6xxx xxxx」

「小心!」阿怡whatsapp傳來訊息。

終於,和她走到這一步。

六月,氣氛一片沉重。

大大小小的衝突讓阿文喘不過氣來,即使是平時上班,也收起了一臉鬆容。

這天,他如常地經過阿怡的位置去斟水,面色一臉沉重。

「阿文!」卻沒預料到阿怡喊停了他。

「嗯?」以往的自己一定會由心而發地露出一個笑容吧,只是今天實在沒這心情,阿文勉強把嘴角的弧度向上拉,以示禮貌。

「你覺得…點?」阿怡問阿文。

「點…即係?」

「我好似,唔識嬲咁…」阿怡說。

「唔識嬲?睇住嗰啲新聞都唔識嬲?」在沉重的氛圍下,阿怡突如其來說出自己的感受。

原以為能和她發一下牢騷,卻沒想到阿怡的立場是這樣。

阿文面色一沉,轉身離開阿怡的座位旁。

按下水機的藍色掣,冰冷的凍水隨之流出。

「唔係呀…我嘅意思唔係咁…」阿怡追了上來向阿文解釋。

「咁係咩意思?」

「因為…都唔係第一日嘅事嚟㗎啦,與其嬲,不如諗下有咩方法做多啲仲好!」阿怡說。

「但…亦都好難唔嬲…」阿文說。

「所以更加要將嬲轉化做力量!!!」阿怡堅定地說。

「嗯…」

聽過阿怡解釋後,阿文舒暢了一點。

至少眼前的這個她,和自己是同一種想法同一個立場吧。

後來回到部門房間,阿怡再在whatsapp解說了一番,然而不知為什麼,阿文心頭還仍然有一片陰霾吹之不散。

是因為阿怡太過冷靜了嗎?是因為她面對如此不公不允之事仍能保持平常心嗎?

又好像不是…

想深一層,阿文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其他和兩個人並無直接關係的事,阿怡可以解釋得那麼起勁,而當話題去到和兩個人有關的時候,阿怡總是避重就輕。

有關出版的事是這樣,有關時事的事是這樣,與她自己無關的事,就總是能說得起勁…

為什麼,就那麼不願意和我說說和你有關的事呢?

明明我已經沒法參與你的過去,為什麼連知道你過去的資格也要失去?

阿文開始感到自己沉不住氣。

那天,他約了阿怡一起下班。

「今日一齊走?你可以再講講自己嘅睇法。」阿文過去問阿怡。

「呃…但我今日約咗人…」阿怡說。

阿文的神經又一次繃緊起來,因為阿怡今天的裝束穿得比平時漂亮,平時總是淨色tee的她,今天穿上黑色背心,襯白色恤衫。

而且以阿文的標準來說,有點低胸。

「唔緊要,你都係搭地鐵㗎啦?」

「嗯…」

「咁我等埋你一齊行去地鐵站。」

「好…」

下午六時三十七分,兩人步出公司。

「係呢,你約咗人邊度食飯?」阿文問。

「銅鑼灣。」

「咁遠?一般嚟講唔係會約旺角咩?反正你係咪都會去太子散步。」

「呃…佢喺銅鑼灣收工嘛…」

「咁你就要就佢?」

「順便啫…」

「咩人嚟㗎?」

「以前識落…」

「點識㗎?」

阿怡沒有回應。

「咁佢係做啲咩㗎?」阿文繼續追問。

「做customer service嗰啲…」阿怡答。

「哦…咁佢大學係讀咩科㗎?點解會去做cs嘅?」阿文繼續問,即使他看見阿怡的眉頭皺著,亦聽見她語氣中的不情願。

但阿文其實只想問一件事,那個人是男還是女。

卻兜了幾個圈都問不出口。

「佢…無讀大學㗎哈哈…」阿怡答。

「咁點識㗎?」

「唉…以前嘅嘢,唔想提…」阿怡語氣開始有點不耐煩。

「點解唔提?發生咗啲咩嘢?點解唔可以俾我知?」

「你唔好逼我啦…」

這次輪到阿文沉默不語。

為什麼這叫逼你?為什麼我只是晚認識你幾年,就沒資格知道你的過去?

「點解你唔講得?」阿文問。

「遲啲先啦遲啲先啦…」

「即係以後就會同我講?」

「都係嘅…」

「唉…咁好啦…」

「嗯…」

「你到喇,拜拜。」

「拜…」

無論怎樣問,阿怡始終不肯說。

到最後阿文仍然不知道那個人是男還是女,過了提心吊膽的整個晚上。

面對著一個比自己年長的女生,面對著一個不願意和自己分享過去的女生。

阿文自覺越來越難走下去。

不安感蠶食著眼前的道路,回不去,又到不了。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