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襯衫,領下棗紅蝴蝶絲帶,鋅灰的馬甲過膝連衣裙。
 
    灰白細紋相間襯衫,腰間銀扣黑皮帶,黑色的西褲。
 
    戴著黑幼框眼鏡的女孩低著頭,雙手將粉色信封遞了出去。一束青絲自她的頭頂垂至背上,與那藍得發黑的針織外套融為一體,就如她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那般深沉。
 
    石綠,碧藍,蔚藍,海濤藍,藤蘿紫,桔梗紫,朝顏紫,墨紫……最後是黑色。
 
    這應該是少女心事的顏色,從亮麗到沉鬱,最後按捺不住地爆發。
 




    「我喜歡你。」她依舊低著頭。那個初冬,她終於將心中的秘密公諸於世,深邃的黑色又褪為她臉上那抹晶紅。
 
    藏在金絲眼鏡後的那雙圓眼驚恐地轉動,捧著書的他托了下眼鏡,笑著搖頭,將信輕輕推回她面前。
 
    「張同學,不可以。」他眉頭微蹙。這個初冬,他再次拒絕了別人對他的錯愛,臉紅耳赤地,還如一年前那般。
 
    雨篷向籃球場延伸開去,卻無阻夕陽見縫插針地灑落在三樓走廊上,黃燦燦的暖光照著內疚的他與失望的她。他聽見她在抽泣,於是從褲袋抽出紙巾,笑著說以後會有比他眼光更好的人欣賞她。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拿著粉色信封垂頭喪氣地轉身離開。
 
    站在一旁觀望的少男少女急忙轉身交談,假裝剛剛什麼也沒看見。
 




    「那位張同學是誰?」吳婧熙趴在走廊女廁門口問。
    陳荔歎了口氣,搖頭道:「那是中五年級的師姐。」
    「想不到傅銘言這麼絕情。」吳婧熙望著她班主任的背影說。
    「確實有點,這師姐去年也向他表白過一次,可惜今年還是被拒絕了。」陳荔走出女廁。
    「換做我,被拒絕一次就不會再表白了!」吳婧熙跟上陳荔。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遇到真正喜歡的人。」陳荔說。
 
    真正喜歡的人?吳婧熙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喜歡人。友情也好,愛情也罷,這世俗的情感都離不開時間和金錢的經營,可惜金錢也要花費時間賺取的,所以她沒有錢也就沒時間。
 
    情感,她或許不配擁有,因為她沒有無私的愛。




 
    吳婧熙一手按著書,一手握著筆,又是低頭寫筆記又是仰望投影幕。偶爾瞥見教師桌前認真教學的傅銘言,她免不得想起前幾天放學三樓走廊發生的事,那可是她第一次看見學生向老師表白,大概是電影情節在她眼前重映那般神奇。一向溫柔敦厚的傅銘言原來也會無情地拒絕別人,最難得是他的臉比告白者還紅,或許內向的人都是如此吧。
 
    「吳婧熙。」
 
    傅銘言見她又望著自己出神,於是厲聲喚了聲她的名字。
 
    「在!」
 
    吳婧熙立馬尷尬地低著頭站起來。
 
    「我說到哪一頁了?」傅銘言左手撐在曾芷蘭桌上問。
    「第……」吳婧熙瞄了眼陳荔的書,連忙道,「第一百三十一頁。」
    「那你在看第幾頁?」傅銘言望著她桌上的書問。
    「第……一百二十九頁。」吳婧熙輕歎,這次的確是她做錯了。




    「坐下吧,別再發夢了。」傅銘言握著書走到投影幕前。
 
    放學後,吳婧熙背著書包便往校門外跑出,無論董曦賢怎麼喊她,她也聽不見。她從書包拿出錢包,剛坐上開往九龍塘又一城商場的小巴,就打了通電話給王芬妹。
 
    「喂,嫲嫲,我坐上小巴了,大概二十分鐘後會到。」吳婧熙對電話那頭的人說。
    「好,不過你兼職那邊怎麼辦?」王芬妹問。
    「和老闆說好了,我晚些再去上班。」吳婧熙望著車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說。
 
    今早吳婧熙剛踏出家門時,收到王芬妹傳來的語言信息,說是她早上出門急,漏了帶鑰匙。王芬妹從又一城坐小巴回屋邨並不經過仁愛堂咖啡室,若要去咖啡室找孫女,恐怕要多走二十分鐘的路程。吳婧熙不願嫲嫲辛苦,寧願自己多跑一趟,親自將鑰匙遞到嫲嫲手上。
 
    「嫲嫲!」吳婧熙朝連鎖超市內站在收銀櫃台前的王芬妹揮手。
    「熙熙!」王芬妹和身旁的人說了兩句,便笑嘻嘻地走出超市。
    「那你今晚別太早睡了,我可不想睡在家外面。」吳婧熙將書包背在胸前,從書包前袋拿出一串鑰匙。
    王芬妹接過鑰匙笑著捏了捏孫女的臉頰說:「好,那你快回咖啡室吧,好像要下雨了。」
    「那我先走了。」吳婧熙朝王芬妹揮揮手,轉身走出商場。




 
     還沒走出商場,吳婧熙便看見商場外白茫茫一片。她拉開商場的玻璃門,望著不斷從烏雲墜下的雨珠,又看了眼手機,五點半了。她從書包拿出傘,正想冒著大雨跑到小巴站時,看見身旁有對情侶正躲在墻角熱吻。
 
    陰暗的天色,與心愛的人在雨中纏綿,倒也美哉。
 
    若換作以前,吳婧熙是不會拿正眼去看這些熱戀中的愛侶,只是……
 
    女子環抱著男子的腰,伸長脖子靠近他的臉龐。男子右手提著公事包,溫柔地吻著女子遞上的唇,按在墻上的左手握著一副金絲圓眼鏡。
 
    只是那男子是她的班主任,傅銘言。
 
    吳婧熙嚇得連忙側身靠在墻後,她又想起前幾天張師姐向傅銘言表白的場景,原來不近女色,冷酷無情,單純無害……是因為心有所屬。
 
    灰暗的蒼穹下,耳邊不斷傳來急躁的雨聲,如他狂躁的心跳,又如她緊張的呼吸。
 




    吳婧熙將傘收進書包,又探頭張望墻後的男女,只見女子撐著傘離去,而男子還在遙望她的背影。看著他欲眼望穿的身影,吳婧熙嘴角不禁揚起詭魅的弧度,她忽然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
 
    「傅老師。」
    「婧熙……」
 
    她將書包背好,輕拍他的肩膀,面帶笑容地仰望他。
 
    「傅老師……」吳婧熙踮起腳尖,假意往他身後張望,「在看什麼?」
    「沒有……」傅銘言急忙低下頭。
    「傅老師,剛剛……我忘了帶傘,你有傘借給我嗎?」吳婧熙雙手握著腰兩側的書包帶,眨巴著雙眼問。
   
    傅銘言歎了一口氣,他還以為她的「剛剛」是他不想讓學生見到「剛剛」,好在這小鬼只是問他借傘。
 
    「你要去仁愛堂嗎?」傅銘言走到她面前。
    「是啊,老師也要去嗎?」吳婧熙側著頭看他。




    「不是,不過也順路,走吧。」傅銘言抿了抿嘴,從公事包拿出折疊傘。
 
    吳婧熙開心地躲進傅銘言的傘下,她的計謀成功了。傅老師撐傘領著他的新同學走到對街,兩人站在小巴站前等車。吳婧熙笑著站在一旁望他,這本是他期待已久的笑容,可今日望著她那張看似無知的嘴臉,他又覺得毛骨悚然。
 
    「小心!」
 
    小巴駛過,車輪陷入水坑又急忙滾出,灰泥水濺上行人道。
 
    傅銘言毫不猶豫地將吳婧熙拉在身旁,污水濺了他一身。吳婧熙又想起前幾日他無情拒絕師姐,以及剛剛商場外溫柔至極的兩幅面孔,笑著低頭從書包拿出一包紙巾。
 
    「你……為什麼今日一直偷笑?」傅銘言將她推上小巴。
    「沒有。」吳婧熙笑著搖頭,在第五行雙人座坐下。
    「你有。」傅銘言在她身旁坐下。
 
    十一月,冬日下,夜晚總是來得快些,街道兩旁黃澄澄的路燈閃爍著。小巴緩緩向前行駛,車窗外的風景快速向後跑去,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在速度的拉扯下,轉換成一道道熒光彩虹。
 
    吳婧熙望著傅銘言低眸深思的側臉,想起剛剛還未完成的惡作劇,又笑著伸手遮住嘴,趴在他耳邊說了句話。
 
    「其實我剛剛看見了。」
    「吳婧熙你……」
 
    望著傅銘言漲紅的臉,吳婧熙抿嘴忍笑。
 
    他確實比想象中有趣,撩撥幾句便臉紅,還總是低頭逃避她的眼神。
 
    他以為穿上不符合自己年歲的衣著便能建立教師身份威儀,但這種障眼法只能騙騙那些小女生,對她是完全無效的。在她眼中,他不過是大自己幾歲的男子罷了,是他一直以高不可攀的教師身份審視她而已。
 
    他忘了,她是九龍城曾幼清紀念中學的新同學,而他其實也是這個社會的新同學。
 
    「今天……今天的事不准告訴其他同學。」
    「為什麼?」
    「她還不想公開,所以……不要說出去。」
    「我應該是知道傅老師最多秘密的學生吧?」
    「閉嘴……」
    「傅老師,你又臉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