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燈映著綿延數米的紅黃錦鯉嬉水圖,木桌架在兩排皮座椅中央。桌上整齊置放了六副黑色碗筷,銀絲線將粉紅紙鯉魚吊在天花板上,柔光刺穿魚腹。
 
    越過十多排桌椅,來到飲品櫃和熟食櫃前,轉個彎便是後廚旁放了兩個甜品雪櫃。再走過十來排桌椅,是梅酒、清酒和爆谷區。
 
    「來見工是吧?」穿著黑色西服的短髮女人拎著紙筆在收銀櫃旁的桌椅坐下。
    「是。」吳婧熙在她面前坐下。
    「把表格填了就可以。」女人在扔給吳婧熙入職表格便站在一旁收帳。
 
    吳婧熙低頭將資料填妥,那女人接過表格看了看,又問她拿了銀行卡和身份證複印,然後遞給她一套白襯衣黑西褲制服。
 




    「阿May,新同事叫阿熙,你帶她。」女人朝遠處的扎著魚骨辮的女子招手。
    「好,跟我來。」叫阿May的女子帶著吳婧熙走進更衣室。
 
    吳婧熙換上制服,按阿May的話將披散的頭髮扎成丸子頭。她把黑圍裙綁在腰下,握著徽章走出更衣室。阿May帶著她繞著餐廳走了一圈,告訴她怎麼分區域,又教她怎麼收拾桌子和置放乾淨的餐具。
 
    或許因為吳婧熙兼職過這類自助餐廳,所以很快就適應了新工作。雖然那個短髮經理常常愁眉苦臉,不過對吳婧熙也挺好,可能是因為她年紀輕卻比其他人更刻苦耐勞。
 
    連忙了四小時,晚上十一點,吳婧熙終於下班了。她換上便服,慢吞吞走出「東瀛閣」,獨自徒步回家。一回到家,她便連忙沖涼,隨後倒頭就睡。
 
    早上六點起床溫習,七點半出門去明愛醫院,九點半再回到咖啡室工作,晚上八點到十一點在東瀛閣工作。然後十一點半回到家,十二點半躺上床休眠。




 
    即使精疲力盡,有時卻也是在床上滾了許久才入睡,她每日的睡眠時間大概只有五個小時,偶爾可能更少。
 
    這種日子持續了一個多星期,她真的累了。
 
    早上六點鬧鐘響了,吳婧熙急忙從床上爬起,邊吃早餐邊溫習,然後去明愛醫院、仁愛堂咖啡室、東瀛閣……
 
    「喂,你今天怎麼一直魂不守舍的?」阿May遞給吳婧熙一罐冰可樂。
    「現在幾點了?」吳婧熙打開可樂,坐在店裡空出的梳發椅上。
    阿May撥開衣袖,望了眼手錶說:「十點半了,恭喜你還有半小時就收工了。」




 
    吳婧熙仰頭喝了好幾口可樂,還有半小時,再挨半小時便又一日結束了……
 
    「喂!學生妹,小心點!」經理端著一盆海鮮拼盤從廚房走出,險些與吳婧熙撞個正著。
    「對不起,對不起……」吳婧熙低著頭往一旁退去,差些又撞倒身後的顧客。
    「看路呀!怎麼做事的!」男客人雙手捧著梅酒罵罵咧咧地回到座位。
    「對不起,對不起……」」吳婧熙又朝顧客連連鞠躬。
 
    深夜十一點,吳婧熙終於可以下班了,她跌跌撞撞走進更衣室換下制服,然後低著頭慢條斯理走出東瀛閣。
 
    墨綠的樹葉盈著路燈的金黃,灰白的雲在明月面前悠悠飄過,路邊蟲鳴陣陣。
 
    「婧熙。」一把熟悉的男聲。
    「傅老師。」吳婧熙轉身看見傅銘言正站在她身後。
    「最近還好嗎?」他走上前問。




 
    最近……不太好。
 
    「還好。」吳婧熙笑著說。
    「打兩份工,從早忙到晚,沒有一秒空閒,這樣也還好?」傅銘言見她神色疲倦,知道她在說謊。
    「曦賢和你說什麼了?」吳婧熙問。
    「他只說你另一份工作在這裡。」傅銘言伸手探了探她額頭。
 
    然後她倒在了他懷中。
 
    「婧熙!」
 
    傅銘言輕拍她的臉頰,見她沒有反應且渾身滾燙,於是抱著她衝進東瀛閣旁邊的私家醫院。
 
    急症室護士推來擔架床,將吳婧熙推進了診治室,傅銘言被護士擋在醫院大堂外等候。四十多分鐘後,護士將吊著藥水的吳婧熙推進二樓普通病房,途中還不停瞪著傅銘言。




 
    「你是她男朋友吧?」
    「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著知書達理,卻是個不懂得關心女友的人。」
    「病人沒事,就是勞累過度而引起發燒。」
    「不過還是在這裡休息一兩天比較好。」
    「她來例假就別讓她拼命工作,還有,讓她喝少點冷的。」
    「真是的,也不知道什麼人……」
 
    女護士口若懸河地說個不停,傅銘言完全沒有插嘴的空間,莫名就被她安上「不憐香惜玉」的罪名,那護士離開前還白了他一眼。可能這女護士的男友是個不懂愛護女友的人,所以她才能對吳婧熙的遭遇「感同身受」。
 
    傅銘言在吳婧熙床邊坐下,熟練地替她拆下耳後的髮夾,輕輕握著她插滿針管的左手。
 
    淺淺的呼吸,青絲散在雪白的枕上,淺紫的病服,白色的夏被。
 
    她今日不似薰衣草了,更像是一株憂愁、無邪、讓人掛念的丁香。




 
    其實董曦賢什麼都告訴他了。他說她嫲嫲兩個星期前工作時暈倒,醫生建議完成更深入的手術比較好,她同意了。於是她一個星期內便花了好幾萬,那大概是她和嫲嫲全部積蓄的一半。
 
    按常理,人一日未死去,便該拼了命地活著。
 
   嫲嫲病了要休養,加上她年紀漸大,已經不適合工作了,恐怕未來的收入全靠她一人支撐。可是她連中學都還未讀完,不對,她連能否繼續升學都已成為未知之數。
 
    前方從來都沒有路,是她靠著不屈的性格踩出屬於「吳婧熙」的遠方。
 
    他脫下眼鏡,雙手撐在病床上,慢慢靠近她的唇,最後還是選擇將吻落在她的睫毛上。白皙的右手背輕撫她的左臉,他知道自己早已淪陷,但他會繼續將這份愛藏在心裡,因為他是老師,而她是學生。
 
    老師愛上學生──可能會遭天譴。
 
    陽光透進玻璃窗內,睫毛微顫,她醒了。
 




    白色的窗紗,粉色的墻,從藥包溜進幼管的藥水,關著的電視機……雖然陌生,但她還是認得出這是醫院。
 
    她想用右手將自己撐起,卻發現他拉著她的手趴在床邊睡著了。他沒有戴眼鏡,側靠著她的手背,日光下,他比平日更素淨。他的氣息滑過她的手背,暖暖的,輕輕的,但有些癢。
 
    她想起了,昨日在她很疲倦、很痛苦時遇見了他,然後在他面前暈倒。
 
    她不自覺動了一下,他便驚醒。
 
    「醒了?」傅銘言揉著雙目,戴上放在她床頭櫃上的眼鏡。
    「幾點了?」吳婧熙想起她還有事要做。
    「十二點了。」傅銘言側頭鬆了鬆筋骨。
    「十二點了?」吳婧熙掀開被子伸腳下床,「不行,我要去……」
    「我早上替你看過嫲嫲了,她好很多了,我陪她吃完早飯才回來的。」傅銘言將她的腳放進被下。
    「你不是說曦賢沒有告訴你嗎……」吳婧熙輕聲道。
    「燒好像退了,」傅銘言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又將木桌移到她面前,「那吃早餐吧。」
 
    吳婧熙伸手摸了摸他買來的粥,還是溫熱的,應該是剛買沒多久。他還去了明愛醫院一趟,又陪了嫲嫲吃了早餐再繞過來,那麼,他幾乎整晚沒睡過。
 
    「我沒事了,傅老師回家休息吧。」吳婧熙吃了幾口粥便放下湯匙。
    傅銘言搖頭,又將粥遞到她面前:「等主診醫生來查房後我再回去。」
 
    吳婧熙又吃了幾口粥,然後傅銘言扶著她躺下,將她的手收在被子下。
 
    「傅老師也睡一會兒吧。」吳婧熙拍了拍她的床沿。
    「好,那你先睡。」傅銘言趴在她床邊看著她。
 
    吳婧熙見他不肯休息,便閉上眼假裝睡覺,沒多久,他累得睡下。她側身往床尾躺去,然後輕輕摘下他的眼鏡,安靜地看著他熟睡的臉龐。
 
    安逸的午後,窗紗浮動,她望著他,若然就這樣直達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