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日光照耀大地,棕紅米黃的地磚一時金光粼粼,今早剛下過一場秋雨。
 
    雪白的衫裙上背著五顏六色的書包,秋風忽起,棗紅色領帶輕拂一張張純真無邪的臉龐,腦後的馬尾隨腦袋搖擺而晃個不停。
 
    青春,純潔,活力。
 
    九月一號,新學年開學日。
 
    「請大家多多支持幼清神話!」
    「我們是幼清之驕,請多多支持!」




    「請支持明月清風!」
 
    吳婧熙低頭邊單詞簿邊走進校門,順手接過同學遞來的宣傳單張。
 
    「喂!吳婧熙,你怎麼也不看看那些單張就墊在本子下?」
 
    聲音如此高亢無禮,不用抬頭就知道那是曾芷蘭。
 
    暑假時陳荔曾告訴吳婧熙,說是曾芷蘭帶著李慧、陳鈞朗和其他幾位中四級同學組建學生會候選內閣,所以班會只剩下她和中文科科長何凱傑。雖然陳荔邀請吳婧熙加入重組新班會候選內閣,但吳婧熙毫不猶豫地拒絕,於是陳荔只得向班上其他同學發出邀請。
 




    「我回到課室再看。」
 
    吳婧熙笑著對曾芷蘭說,然後又低頭看單詞簿,透過餘光走上後樓梯。
 
    「那我們放學見好嗎?」
    「好。」
 
    溫詩婷站在教員室門口向董曦賢撒嬌,她見吳婧熙走上二樓,連忙笑著挽上董曦賢的手。吳婧熙向董曦賢點頭打招呼,隨即走上樓,根本沒有用正眼看過溫詩婷。
 
    吳婧熙踏上四樓時才發現中五級課室更接近前梯,而5A班更在前梯數來第一間課室。失策。於是她又往前走去,路過6B班時,她還特意往裡看了看,卻未見元澤謙身影。




 
    「耶!歡迎!」
 
    吳婧熙剛走進5A班,那些相處了一年的同學卻對她鼓掌歡呼。轉身一看,原來是傅銘言站在她身後,同學歡迎的是這個班主任。
 
    「早,婧熙。」
    「傅老師早。」
 
    他握著書站在課室門口低頭看她,她穿著校服頭扎馬尾仰望他。
 
    他是她的班主任,她是他的學生。一年前如此,一年後亦是,從未改變。
 
     開學日無非是開學典禮,班主任與學生會面,然後派發手冊和功課簿,最後是商討選班長、科長和班會。
 
    來來回回,年復一年,終此中學生涯,皆是如此。




 
    「趕著去哪裡?」
    「上班。」
 
    傅銘言拉住匆忙經過教師桌的吳婧熙。
 
    每天他幾乎都會問這個問題,她也不厭其煩地回答,雖然她知道他明知故問。
 
    隔三差五傅銘言下班後便會出現在仁愛堂咖啡室,他偶爾會遇見董曦賢和高瑤妃,但無論哪天去都必定遇見吳婧熙。
 
    完成手術後,王芬妹休養了整個暑假,身體逐漸康復,又鬧著要上班。吳婧熙阻止不來,只得讓她找一份輕鬆些的工作,於是她又在屋邨旁的便利店工作。
 
    「廚房的燈和油爐的電都關了吧?」
    「嗯,都關了。」
 




    晚上十一點,仁愛堂咖啡室正式結束營業,張志宏只留餐騎樓下的黃燈亮著。
 
    「婧熙,夜了,注意安全。」
    「好的,你也是。」
 
    吳婧熙和張志宏揮手道別,提著布袋往前走去。
 
    晚風徐徐,珊瑚紫雪紡裙滑過粉膝,纖長手指玉臂上摩娑,白色短袖褶皺無意被撫平。
 
    雖然他無意向她追討那一筆錢,可她不習慣虧欠別人,所以她很努力地工作,也只有這樣才能將他們之間的鴻溝填平。
 
    「喂,你是曾幼清女神吳婧熙吧?」
 
    一位穿黑色短袖,頸戴銀鏈的少年攔在她面前,他身後還跟了幾位穿著黑白色短袖的少年。
 




    吳婧熙看了那少年一眼,徑直從他們身旁走過。
 
    「吳婧熙,做我女朋友吧。」少年抓住她的手腕笑道。
    「對呀,有良哥在,以後你就是安歌邨的老大。」金色長髮的少年笑道。
    「你長得這麼好看,還是讓良哥保護你吧!」紅髮少年戳了戳她肩膀,金手鏈耀眼無比。
 
    這幾個奇裝異服的少年是安歌邨童黨,不是早年輟學便是在第三等級中學混日子。他們聽說吳婧熙是九龍城第一等級中學智慧與美貌並存的女神,想挑戰征服高高在上的女神,所以偷偷跟蹤她好幾日了。
 
    吳婧熙不屑地望了他們一眼,從他們之間走過。那叫「良哥」的少年見她無視自己,有損尊嚴,於是扯住她的髮尾,將她往回拖。
 
    「喂,你有什麼了不起的?我警告你,要是把我惹怒了,我不知道自己會做些什麼!」
    「對啊,這大晚上的,我們把你拉進草叢裡也沒有人知道的!」
    「良哥會好好疼你的,大嫂。」
 
    吳婧熙瞪了他們一眼,握著拳頭往回走,另外兩位少年便將她架到良哥面前。




 
    「放開我!」
    「喂,是不是我親了你,你就會乖乖聽話?」
    「你做夢!」
    「那我們試一試吧。」
 
    吳婧熙不斷掙扎,仍是無法從少年手中逃脫。於是那叫良哥的少年捏著她的臉,將頭向她伸去,吳婧熙低著雙目緊閉。
 
    「啊……他媽的!」
 
    少年吃了一拳,憤而怒吼。吳婧熙還未來得及睜眼便感覺自己被另一隻手拽住,那人將她往後扯去。
 
    「婧熙,沒事吧?」傅銘言彎下腰摸著她臉上的指痕問。
    「沒事……」吳婧熙驚恐未定地搖頭。
    「你他媽是誰!老子都敢打,我看你是不想在安歌邨混了!」少年揮揮手,金毛紅毛兩人立即向他們逼近。
   
    傅銘言鄙視地看了三個屁孩一眼,牽著吳婧熙往斜坡上走去。
 
    「喂!」
 
    金髮少年喊住傅銘言,二話不說揍了他一拳,傅銘言反應不及,險些跌倒。
 
    「傅老師!」吳婧熙緊張地扶緊傅銘言。
    「哈哈哈,垃圾!」紅髮少年站在一旁捧腹大笑。
 
    他是老師,他不應該講髒話,也不應該打人。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
 
    「我他媽的警告你別亂說話,有空記得多看書!」
 
    傅銘言將吳婧熙護在身後,送了金髮和紅髮少年各一拳,良哥見手下被打,也急忙走上前加入混戰。
 
    「傅銘言!」
 
    三名少年將傅銘言圍牆邊拳打腳踢,傅銘言無還手之力,只得用手護住臉和頭。
 
    「阿sir!那邊有人打架!」
 
     對街有人向往斜坡上的警察大喊,少年聞聲用力打了傅銘言幾下,隨即四處逃竄。
 
    「全都別動!」
 
    兩名警察向斜坡下跑來,傅銘言連忙牽著吳婧熙往後跑。
 
    「別跑!」
 
    警察跑下斜坡,對傅銘言緊追不捨,於是他又拉著吳婧熙跑進茶餐廳和奶茶店之間的後巷。
 
    傅銘言將吳婧熙推在裝修竹棚架上,一手握拳撐在棚架上,一手摟住她的腰,頭微側向她靠近。
 
    「為什麼……我們也要跑?」吳婧熙望著他胸前的鈕扣問。
    「我剛剛也動手了……可不就是聚眾鬥毆?」傅銘言氣喘吁吁地說。
 
    他貼得近,淡淡的薄荷香又闖進她的鼻中,她點點頭不敢輕舉妄動。
 
    「剛剛有人跑進後巷了!」
 
    吳婧熙聽見兩名警察的腳步聲往後巷靠近,連忙伸手捧住傅銘言的臉,將他的傷口遮住。
 
    「那有人!」
 
    警察走進後巷,逐漸往兩人靠近,於是傅銘言伸頭往吳婧熙的耳後靠去。
 
    凌晨十二點,幽暗潮濕的後巷裡,男人躲進女人的頸間,他們像飢渴難耐的情侶。警察走過,吳婧熙低頭摟住傅銘言的頭,修長的玉指在他腦後摩娑。
 
    他鼻中噴出的熱氣在她頸間糾葛,她不自覺拽緊他的髮絲;她的朱唇輕觸他耳骨,他握緊撐在竹棚上的手。
 
    警察見是小情侶興致忽起,便笑著往後巷另一個出口追去。
 
    「婧熙……」
 
    傅銘言輕喚吳婧熙,她若再不鬆手,他可就撐不住了。
 
    「對……對不起」
 
    吳婧熙急忙放開傅銘言,緊貼身後的棚架。
 
    兩人站在原地無言,傅銘言思索一番,還是牽起吳婧熙的手腕,他比她年長,也該要更有擔當。兩人低著頭並肩往安歌邨走去,長長的斜坡,他們靜聽蛙鳴。
 
    「以後不要再為了撮合董曦賢和高瑤妃而特意留到最晚下班。」傅銘言在安歌邨入口鬆開她的手。
    「知道了。」吳婧熙望著地上點頭。
    「你也累了,快回去吧。」傅銘言摸了摸她的頭說。
    「等下。」吳婧熙從布袋拿出錢包,往安歌邨旁便利店走去。
 
    傅銘言見她走進便利店久久未出來,便坐在便利店前的樓梯上,用手掌輕觸臉上的傷。
 
    「還用手碰!」吳婧熙在他身旁坐下,急忙扯下他的手。
    「嘶……你就不能溫柔點?」傅銘言疼得面目扭曲。
    「不能。」吳婧熙低頭在布袋裡翻找。
 
    她抽出濕巾清潔他將臉和手臂上的傷口,又將剛買的止血消炎藥膏擠在棉簽上,然後輕輕塗在他的傷口上。
 
    「傅老師……你真的該鍛煉身體了。」吳婧熙給他的左手臂上藥。
    「你說什麼?」傅銘言氣得將手抽回。
    吳婧熙將他的手拉下來,笑道:「他們比你小好幾歲,你還打不過他們。」
    「吳婧熙,這就是你對待恩人的態度?」傅銘言質問。
    「我很感謝傅老師及時出現,但我說的也是實話。」吳婧熙又給他右手腕的傷口塗了一層藥。
    傅銘言氣得站起來恨道:「算了,你還是回家吧,我不想和你說話了。」
 
    吳婧熙見他生氣了,又笑著拉他坐下,順勢取下他的眼鏡,給他的臉上藥。
 
    「嘶……痛……」傅銘言疼得皺眉。
    「呼……」吳婧熙往他顴骨上的傷口吹氣,「這樣可好些?」
    「嗯……」傅銘言微微往後仰去,她靠得太近了。
 
    吳婧熙將他臉頰和額頭的傷口都上好藥,又換了枝棉簽處理他嘴角的傷口。
 
    「嘶……」   
    「呼……」
 
    還未等傅銘言開口,吳婧熙便湊近他嘴角的傷口吹氣。
 
    一絲涼風從她的嘴唇飄出,輕襲他嘴角的疼痛,微癢。她離他很近,兩唇之間不過三釐米,他在想,只要再往前些便能碰到。
 
 
    透明塑膠硬殼將燈泡禁錮,卻無法困住橘黃的光明。橙綠紅便利店前坐著一對男女,她曲手撐在大腿上,嘟著嘴靠近他,他說「可以了,婧熙」。她低頭將腿上的雜物整理好,他卻乘機扯下她頭上的皮筋,青絲悄然瀉下。
 
    「你做什麼!」
 
    見她立眉嗔目,他又伸手將遮在她臉龐的髮絲繞至耳後,格外溫柔。
   
    「頭髮亂了,我替你扎吧。」
 
    他把她轉過去,抓起她肩上的散髮,笨拙地給她扎頭髮。溫軟的手指滑過她的後頸,一縷髮絲垂至耳邊,她笑著低下頭。
 
    「好了!」傅銘言把她轉回來。
    吳婧熙吹了吹鬢邊那撮髮絲,噘嘴道:「還不如剛才呢!」
    「好看,我說好看就是好看。」傅銘言自豪地點頭。
    「可是你臉上的傷怎麼辦?星期一同學會看見的。」吳婧熙望著他青紫斑駁的臉說。
    「沒事,我戴口罩就好了。」傅銘言忽然伸手捧住她臉,「你呢?還疼嗎?」
 
    額頭、眉骨、鼻樑、顴骨、嘴角……他的臉上幾乎沒有一塊好地方。不及往日端莊整潔,反是多了一分痞氣。但她似乎很喜歡這樣的他,所以她想往前湊近,再湊近,再湊近……
 
    她想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