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亮白的太陽照耀著大地,蔚藍的天空下幾縷白雲來回飄遊,蒼綠的大樹被陽光燒得滾燙。
 
    露肩黑色膝上連衣裙下,白皙的長腿穿著一雙尖頭黑色高跟鞋。吳婧熙輕晃腦袋,額邊劉海往後倒去,於是她對著鏡子嘟起嘴塗唇膏。
 
    「熙熙快點,曦賢還在樓下等呢!」
    「知道了!」
 
    她用手指輕壓嘴唇,艷烈的紅色唇膏立即貼在她兩片唇瓣上。她又從鏡子後取出首飾盒,挑了一條銀色手鏈戴在左手。
 
    「嫲嫲,我好看嗎?」




    「好看,熙熙今天肯定是最漂亮的女孩!」
    「那是,今天可是我的大日子!」
 
    吳婧熙從洗手間走出,提起床上的黑色皮包,便挽著王芬妹走下樓。董曦賢梳著背頭,穿了一身黑色西裝站在安歌邨前。
 
    「曦賢!」
    「哎喲,曦賢今日好靚仔!」
 
    吳婧熙一邊挽著王芬妹,一邊挽著董曦賢,三人並排走下安歌邨前的斜坡,然後坐上一架往深山開去的巴士。去的路上,吳婧熙就沒有鬆開王芬妹的手過,她緊牽嫲嫲的手,笑看車窗外飛快向後退去的樹木。
 




    這條路她看了幾年,熟悉得很。
 
    路程倒也不是很遠,大約四十多分鐘便到了。吳婧熙牽著王芬妹走下車,斜坡下站滿了人,吵鬧萬分。董曦賢跟在她們身後,三人又坐上校巴,往校園深處開去。
 
    「嫲嫲,等等你會和我分開,不過我拿完證書就會去找你。」
    「為什麼要分開?」
    「禮堂太小了,今天這麼多家長,應該是坐不下了。」
    「那曦賢呢?」
    「我和曦賢也會分開一會兒,不過我們已經約好了見面的地點。」
 




    吳婧熙帶著王芬妹來到音樂廳,給她披了件黑色披肩,然後和董曦賢往禮堂走去。
 
    「袍呢?」董曦賢見她兩手空空。
    「在同學那裡。」吳婧熙朝他眨眼。
    「時間過得好快呀。」董曦賢伸手拍了拍經過的大樹。
    「是啊,那我們等下典禮完了,亭子那邊見。」吳婧熙說完便向前走去。
 
    董曦賢見她離去的背影,於是舉起手機對著她。
 
    「婧熙。」
    「怎麼了?」
    「笑一下。」
 
    吳婧熙翻了個白眼,又乖乖站好,側頭對手機攝像頭微笑。
 




    也不知道是誰教壞他,他總趁她不注意時忽然喊她,然後在她剛剛扭過頭時迅速按下拍攝按鈕。更過分的是,他偶爾會將手機放得很低,然後騙她有東西跌在地上,她一低頭,他便隨手拍下。他常常這樣捉弄她,她每次都會感到生氣,但又會很快忘記,然後下一次繼續上當。
 
    吳婧熙見他拍完照了,朝他吐了吐舌頭,然後轉身往自己的書院禮堂走去。
 
    日光奪目,她舉起手擋在額邊,瞇著眼仰望赤輪。清風徐徐,翠綠樹枝搖晃,樹影斑駁倒她黑沉沉裙子上。
 
    學習、工作、做小組報告、寫個人論文、實習……眨眼間,一千四百六十個日夜已過。校園位處深山老林,為了方便學習,她和董曦賢都搬到學校住宿。不過每個週末她還是會特意下山,然後從郊區回九龍城陪王芬妹吃飯。
 
    這些年,如果沒有董曦賢的陪伴,她大概會挨得很辛苦。
 
    推開大木門,寒氣衝出幽暗的禮堂,唯有光亮的舞台似有溫度。紅絨布筆直地垂掛在舞台上,金紫色的標誌高高懸掛,映著遠處射來的燈。舞台正中央的講台上也鑲著一顆金紫色徽章,三位老者坐在講台後的黑皮椅上,舞台兩旁也坐滿了三十多位男女。
 
    「對不起,對不起……」吳婧熙在禮堂最後排坐下,挽著一位短髮女生的手說。
    「還好只是校長致辭,再晚點就要錯過了!」那女生白了她一眼道。
    「那……」吳婧熙把手伸到女生面前。




    「給你給你!」女生將黑袍黑帽塞給吳婧熙。
    「謝謝!」吳婧熙朝她吐舌頭。
 
    最後一排的視線倒也不錯,雖然與台上學識淵博的才子才女距離遠些,但卻能將所有景象收入眼中。台上的老者用英文對年輕的臉龐發表著最後的訓話,但台下沒有人在聆聽,大家不是低著頭發夢,便是望著台上發呆。那老者說完,又換了位外國人致辭,然後又有位女士走到講台前祝福台下的人前程錦繡。
 
    大半個小時後,台下穿著黑袍的人紛紛站立,終於輪到今日的主角閃亮登場了。
 
    台上的老者握著黑色扁圓帽,口中念叨著英文,然後將圓帽往前一伸,台下的人便將方黑帽戴在頭上。
 
    台下的人戴好帽子後又坐下,然後老者又給台上的人逐一頒發證書,終於,禮成。
 
    幾年光陰,一千多個日夜,吳婧熙換來一身黃領黑袍。
 
    「快點!慢了那邊會很多人的!」
    「你和他們先去吧,我要去接嫲嫲。」




 
    吳婧熙和同學在書院禮堂分手,邊打電話給王芬妹邊往音樂廳走去。音樂廳外人群密集,吳婧熙找了很久才看見王芬妹,然後又牽著她往合一亭走去。
 
    「婧熙,你在哪兒?」
    「我和嫲嫲正走過去,快到了。」
 
    吳婧熙掛斷董曦賢的電話,牽著王芬妹在校園內漫步。這是嫲嫲第一次來到她的學校,她想帶她多走走,雖然同學內心應該在咒罵她慢吞吞,不過一切以嫲嫲為重是她的原則。
 
    綠草如茵,舒坦的灰石路,藍白建築後一汪碧泉,吳婧熙牽著王芬妹來到擁擠的合一亭前。
 
    「婧熙!」
    「曦賢,可以先幫我和嫲嫲拍張照嗎?」
 
    董曦賢握著相機,站在大樹下點點頭,然後蹲下身給她們拍了好幾張合照。吳婧熙還想再和嫲嫲拍幾張照,卻被同學拉到大樹下排隊,說是要先和他們在合一亭拍張照。同學興奮地談論未來的工作規劃,吳婧熙並沒有參與討論的慾望,只一直對著站一旁的董曦賢和王芬妹燦笑。她見排在前頭的同學離去,於是往前走去,轉身朝身後的同學揮手。
 




    「不是說要拍照嗎?快過來吧。」
 
    同學搖搖頭站在原地竊竊私語,吳婧熙又朝他們招手,他們依然不肯過來,圍觀的人反而原來越多。
 
    「哇,好靚仔……」
    「該不會是來……」
    「可是我從來沒有聽她提過有這個人。」
    「我要是婧熙,肯定也把他藏起來!」
    「切,我們的婧熙長得也不差!」
 
    同學對吳婧熙擠眉弄眼,提醒她轉身。從同學興奮的表情和熱烈的討論中,吳婧熙似乎猜到他們看見了什麼,於是手足無措地望向董曦賢,但他並沒有上前幫她解圍,只摟著王芬妹站在一旁。
 
    駐足的人越來越多,甚至有人舉起手機錄影,要是再不轉身回應,恐怕明日她又會成為學校八卦新聞的焦點。
 
    吳婧熙抓緊袍服緩緩轉身,果然,她身後站著傅銘言。
 
    四五分劉海剛好蓋在太陽穴上,筆直的鼻梁上空無一物,一身深藍色西裝,一束紅紙向日葵。
 
    四年未見,他似乎比以前更風姿卓越了。
 
    一頭棕髮,中分短劉海剛好落在顴骨上,淺黃領黑袍搭配黑方帽,腳下踩著一雙黑色高跟鞋。
   
    略施粉黛,她比平日更亮麗婉約。
 
    「婧熙,畢業快樂。」
 
    清澈見底的泉水映照著藍天和蔥綠的老樹,以及他們。合一亭前,天人合一。她的大學畢業典禮,怎麼能少了他。
 
    傅銘言將手中的花束遞給她,牽著她走出合一亭,同學紛紛以起哄聲送走他們。王芬妹見孫女被人領走,想走上前理論,卻被董曦賢截下。傅銘言牽著吳婧熙來到停車場,替她開了副駕駛的門,然後帶著她離開學校。
 
    幾年前他也穿過這身衣袍,不過他的衣領是淺藍色,因為他隸屬教育學院,而她是文學院學生。
 
    不要緊了,如果再算下去,她總該叫他一聲師兄。   
 
    「嫲嫲身體還好嗎?」傅銘言望著擋風玻璃問。
    「還好。」吳婧熙低頭看著手中的花束說。
    「那你呢?」傅銘言又問。
    「也還好。」吳婧熙依舊低著頭。
 
    一路上傅銘言問了許多問題,吳婧熙也有問必答,不過她一直低著頭,亦任何無表情。
 
    「婧熙。」傅銘言在安歌邨前停下車,「四年了,現在可以談談我們的問題嗎?」
    「剛剛同學都在,所以我才上車。」吳婧熙依舊低著頭,劉海擋住她的眼眸。
    「我們重新開始,好嗎?」傅銘言望著她問。
    吳婧熙低著頭冷哼一聲,笑道:「傅老師誤會了,從未開始過,又何來重新開始?」
 
    傅銘言眉頭微蹙,她這麼說倒也沒錯。的確,他們牽過手,也擁抱過,甚至親吻過,可是她從頭到尾也沒有答應過和他在一起。他們之間,原本就是未曾開始,而過去種種亦早已煙消雲散。
   
    吳婧熙見他無話可說,於是解開安全帶起身下車,順手將花留在座椅上。傅銘言見她要走,於是連忙上前牽住她。
 
    「這四年我很想你,你就一點也不掛念我?」
    「沒有。」
 
    如果說以往是被迫無奈,那今天吳婧熙是真的有些生氣了。眼前的男人口口聲聲說想念她,可這四年來卻沒有找過她一次。
 
    吳婧熙走進安歌邨,將傅銘言留在路邊。再一次,他無計可施地看著她離去,和四年前一模一樣。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傅銘言失魂落魄地坐上車,然後看著車窗發呆。
 
    「叮」
 
    傅銘言收到董曦賢的信息。
 
    「我在帶嫲嫲回去。」
    「婧熙答應了嗎?」
 
    傅銘言不想打字,隨手發了個歎氣的表情符號給董曦賢,然後點開他早上發給他的照片。
 
    她穿著黑色的露肩裙,胸口的荷葉邊為肅穆的黑色帶了些活潑。她剪短了頭髮,淺棕髮尾向頸內捲,剛好落在肩上。不過讓他感到安慰的不是她逐漸成熟美艷的外貌,而是她臉上依舊的笑容。看見她的笑容,他也總忍不住跟著笑,這大概是他這幾年堅持下來的動力。
 
    好在董曦賢當初和她考進同一間大學,不然這幾年他可就真的無法知道她的近況了。
 
    他在她的眼前消失了四年,如今忽然再次闖入她的世界,不知道她會不會感到不適。她又畢業了,而他也換了一間中學工作,隔了這麼多的年歲,又怎麼能假裝一切如舊。
 
    沒有,她沒有答應他,而是果斷拒絕,還和四年前一樣決絕。
 
    「那就追!」
 
    董曦賢說他女朋友是這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