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兒?」
    「仁愛堂咖啡室。」
    「那我就不過去了。」
 
    金黃的火球徐徐潛入大廈後,一縷橘黃湧進蒼穹鮮紅的嫁衣,連著白雲也被蒙上一層粉橙。張牙舞爪的枝丫專橫跋扈地在半空展開,瞻仰,似是一座色彩斑斕的大牢。金盞黃的路燈在樹蔭下自焚,猶如末日初生的陽。
 
    詭魅的天色,詭異的心情。
 
    「傅老師,真的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你。」
    「你明知道我已經三年沒有踏進那個地方了,換個地方。」




    「不行,我們在吃飯。」
    「那等你們吃完了再找我。」
    「婧熙出事了。」
 
    不消十分鐘,傅銘言在街口停下車,拿著手機和公事包站在仁愛堂咖啡室門口。自從三年前與吳婧熙形同陌路後,他再也沒有走進這間咖啡館,只有在極度想念她時,才會躲在對街看她。而自從她中六暑假辭職後,他甚至將近兩年沒有來過這片區域。
 
    初時有多快樂,如今便有多難過。
 
    隔著玻璃門,傅銘言看見店裡的女子捏著男子的臉,將插在叉子的紅油燒麥往男子嘴裡遞去,男子抿著嘴不斷往後仰。女子見他抗拒,於是噘著嘴搔了搔他的腰,男子一張嘴笑,她便將手中的古靈精怪塞進他的嘴裡。
 




    「嘶……好辣!」
 
    看男子的口型,他似乎是這麼說。四年前吳婧熙將辣年糕塞入傅銘言嘴裡時,他也是這副表情,也曾說過同一句話。
 
    女子放下叉子,笑著對玻璃門外的傅銘言揮手,男子連忙起身往咖啡室外走來。
 
    「在這說吧。」
    「傅老師,進去坐著聊多舒服。」
    「不用了,我只想知道……她怎麼了。」
    「這件事有點複雜,我們還是坐下說吧。」




   
    傅銘言對董曦賢搖頭,深吸了一口氣,打算離開。
 
    「傅老師,你總是這樣被動,婧熙都快被人追走了。」
 
    高瑤妃走到咖啡店門前,挽著董曦賢的手說,董曦賢笑著低頭捏了捏她的臉。可恨,這兩人兩年來都是如此放肆,絲毫沒有顧慮傅銘言被吳婧熙拋棄的感受。
 
    「而且……唉,你看了我手機就知道了。」
 
    董曦賢朝高瑤妃挑挑眉,兩人將正在思忖的傅銘言拖進咖啡室裡,然後將他按在「懸壺濟世」梳發椅上。傅銘言怯怯地望了眼石櫃,見張志宏不在,他才鬆了口氣坐在一旁。董曦賢拿出手機,點開大學中文系同學的Instagram動態,隨手將手機推到傅銘言面前。
 
    吳婧熙一頭淺棕及肩短髮,穿著白色吊帶裙站在用白燭鋪成的愛心裡,男子捧著一束玫瑰花走上前,趁她不備親了她的右臉一下。
 
    十秒裡,傅銘言血脈沸騰,雙拳緊握地盯著桌上的手機。
 




    許久未有操作,手機熒幕關上,傅銘言哆嗦著手解開董曦賢手機的數字密碼,手汗滿佈玻璃膜上。
 
    「傅老師怎麼知道你的手機密碼?」高瑤妃皺眉低聲道。
    董曦賢笑著在她耳邊輕聲說:「沒事,他只看和婧熙相關的東西。」
 
    傅銘言將那十秒的動態看了不下十次,又點開董曦賢手機裡吳婧熙的Instagram賬號,正眉頭緊鎖地查看她最近更新的貼文。除了與宿友的合照,她昨日還更新了一則玫瑰花束的貼文,並留下一句「但是如果你隨便什麼時候來,我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準備好迎接你的心情了」。
 
    那是《小王子》裡的句子,終於,她心裡還是有了要等待的人。傅銘言由得手機熒幕熄滅,反正他的心也已被澆熄。
 
    「傅老師,你怎麼了?」董曦賢見他低頭苦笑,拍了拍他的肩問道。
    「沒有。」傅銘言搖頭笑道。
    「別愁眉苦臉,我讓護國將軍找你來,可不是想讓你放棄的。」高瑤妃拿回董曦賢的手機說。
 
    是該放棄了,兩年未見,她心裡已無他了。
 




    「拿鐵咖啡,熱的。」張志宏端了杯咖啡放在傅銘言手肘旁。
    「張老闆……」傅銘言驚訝地抬頭。
 
    他也許久未見過張志宏了,倒與兩年前沒什麼分別,只是白髮漸生。雖然張志宏未曾明言,不過他知道他不太喜歡自己,眼神是人內心最真實的答案。當年張志宏因為傅銘言和吳婧熙走得近,沒少給眼色他看,他也隱約猜到是因為師生這重身份才會如此。傅銘言並不討厭張志宏,網上關於師生戀更惡毒的評論他都見過了,雷海清的嘲諷他也聽得不少,所以張志宏對他算是手下留情了。
 
    「好久沒見傅老師了,怎麼垂頭喪氣的?」張志宏面帶笑容問。
    「除了吳婧熙,傅老師還能因為誰而難過?」高瑤妃打趣道。
 
    張志宏一聽與吳婧熙相關,又望了他一眼,四目相投,傅銘言急忙低下頭。張志宏見他面有難色,也不便再追問,於是笑著點頭走開。
 
    吳婧熙中學畢業兩年了,他的世界依舊圍著她轉,想來,他真的很愛她。
 
    「傅老師,接下來怎麼辦?需要我們幫你做什麼嗎?」高瑤妃朝他眨眨眼。
    「不用了。」傅銘言注視著桌上的咖啡笑著聳肩,「她都有喜歡的人了,我沒有必要再打擾她。」
    「喜歡的人?」董曦賢一頭霧水地拿回手機查看。




 
    按開手機熒幕,輸入他和她的戀愛紀念日,畫面依舊停留在吳婧熙Instagram的玫瑰花束貼文。
 
    「你說這個啊?」高瑤妃搶回男友的手機,又把那張貼文遞到傅銘言面前。
    董曦賢見傅銘言不說話,歎了一口氣道:「這束玫瑰花是婧熙宿友送她的,不是什麼野男人。」
 
    傅銘言聞言,又搶回董曦賢手機點開剛剛那個動態,仔細再看,那男子手上的玫瑰花包裝紙確實和吳婧熙貼文裡的不一樣。
 
    「那……她怎麼可以穿成這樣,還讓別人親她!」傅銘言放下心頭大石,卻又無故發起脾氣來,隨手將手機重重蓋在桌上。
    「大叔!」高瑤妃心疼地摸了摸男友的手機,轉而白了他一眼道,「昨日婧熙參加的是酒會,穿成這樣很正常!」
    「噗嗤,」董曦賢趴在女友肩上偷笑,「傅大叔想吳婧熙一年四季都穿著長毛衣長毛褲,最好再拿塊面紗把她整張臉遮起來!」
 
    傅銘言被眼前這對小情侶調戲得頭也不敢抬,邊低頭喝咖啡邊摸滾燙的耳朵。不過董曦賢倒也沒有說錯,如果可以,他確實想找張毛毯將吳婧熙從頭包到腳。
 
    然後把她藏在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我要那個男生的資料。」
    「就等傅老師這句話,早就替你準備好了。」
    「這麼快?」
    「作為傅國和高國的護國將軍,這個速度是基本。」
 
    董曦賢打開放在一旁的手提電腦,又打開WhatsApp的通訊記錄,對著兩張照片指手畫腳。傅銘言冷若冰霜地聆聽董老師的教導,不斷點頭在手機記下重點。高瑤妃撐著頭坐在一旁,偷偷將手機調至靜音,趁兩人不注意時拍下照片。
 
    她心中暗暗發誓,以後定要把照片給吳婧熙看,至少要讓她知道她是如何間接折磨董曦賢。
 
    護國將軍給傅君上開完會議後,摟著他的女皇陛下離開仁愛堂咖啡室。傅銘言收好物品,拿著錢包走到石櫃前結賬,這是他給那對可愛又可恨的愛侶唯一報酬。
 
    「謝謝,張老闆。」傅銘言伸出一張五百元給張志宏。
    「沒事。」張志宏推走他的手。
    「那怎麼好意思,總不能白吃白喝。」傅銘言又將手遞出去。
    「曦賢和瑤妃的算我請舊夥計吃飯,」張志宏笑著搖頭,「至於傅老師那杯咖啡,祝傅老師早日達成心願。」
 
    傅銘言木然地看著張志宏,又笑著將錢收起。
 
    妙哉,眼睛果真是心靈之窗,一個眼神勝過千言萬語。現如今認識他們的人之中,應該也沒有多少人會反對他們在一起了,萬事俱備,唯欠女主角矣。
 
    第二日,傅銘言下課後立馬回家換了一套深灰西裝,開著車直奔吳婧熙的大學。
 
    董曦賢說那個男生讀體育,家境富裕,在上個月的宿舍活動上認識了吳婧熙,於是最近瘋狂對她展開攻勢。他每天放學後都會在夏鼎基運動場練習踢足球,而今天他最後課節會在六點完結,大約六點四十五分會到達運動場。
 
    六點半,傅銘言握著手機站在運動場外等待那人來到。雖已是秋日傍晚,但他西裝筆挺地站在烈日下等了半小時,實在熱得慌。他正準備脫下外套時,那男生穿著背心,手抱足球和同學嬉鬧朝他走來。
 
    「同學,我們可以聊一下嗎?」傅銘言笑著走上前攔下那個男生。
    「我們認識嗎?」那男生側頭看他。
    「吳婧熙。」傅銘言放下手笑道。
 
    搭在那男生肩上的男學生帶著其他人走開,運動場外餘下兩個爭奪吳婧熙的男人。乾淨的短髮,魁梧的身材,健康的膚色──確實像個體育生,傅銘言打不過的那種。
 
    「不要再去打擾她。」
    「關你什麼事?」
    「吳婧熙有喜歡的人了。」
    「誰?」
    「我。」
 
    傅銘言低頭從西裝外套裡拿出一張吳婧熙的舊照片,照片後娟秀的字跡寫著「銘言,等我中學畢業了,我們就在一起好不好?愛你,婧熙」。
 
    「那又怎麼樣?」
    「這代表你追求她只會是徒勞無功。」
    「那她和你在一起了嗎?」
    「但她拒絕你了,不是嗎?」
 
    連月的苦苦追求,精心準備的表白,上千元的玫瑰花,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一樣也沒有接受。雖然這個大叔實在討人厭,但他確實沒有說錯,吳婧熙當眾拒絕了他,還讓他一夜間成為全校的笑柄。
 
    「原來吳婧熙喜歡廢材大叔。」
 
    男生不屑地抱著球走進運動場,一個吳婧熙而已,他不缺錢,自然也就不缺女人。
 
    秋風起,愁思續,傅銘言手中的照片隨風飄上九霄。那年她撕毀他錢包中她的側臉照,後來他又特意洗了一張放在錢包裡,這是他唯一排解對她思念的方式。
 
    「曦賢,我覺得傅老師好可憐。」
    「瑤妃,可憐與否,應該由他自己定義。」
 
    金澄澄的夕陽灑向大地,綠草如茵的夏鼎基運動場旁,他帶著淺笑親吻她的唇。
 
    兩年前的八月,他與她考上不同的大學,他驚覺日後無法經常與她相見,於是帶著她的手掌雕塑跑到她家樓下表白。
 
    「瑤妃,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曦賢……」
    「不要拒絕我好嗎?」
    「好。」
 
    她含淚衝進他的懷中,緊緊抱住他,這句話她等了六年。他說以後什麼都聽她的,要讓她當他唯一的公主,她鼓著腮拒絕,說要當他的女皇。他既要守護他的女皇,又要兼顧傅國建國大計,所以從那日起,他成了兩國最高級別的護國大將軍。
 
    在她的校園裡,他獨自欣賞絢爛綺麗的晚霞,他仰望那張飄向遠方的照片,笑著閉上了眼。
 
    照片毀壞了可以再洗,但失去的人恐怕很難再擁有。此後兩年裡,他又用同一個方式將所有追求她的人勸退,每次他都會被人質疑為何沒有和她在一起,他也孜孜不倦地重複至少他們被她拒絕了。
 
    婧熙,你一直拒絕身邊的人,是否因為心中還留了一席之地予我?
 
    像以前那樣,我們再等兩年見面好嗎?
 
    兩年眨眼就過,答應我,這次一定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