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式物語》(九)
 
 
 
「那位女孩有給你拍照嗎?」我坐在蔡寶坐過的位置上,周自存正替我吹乾頭髮。
「有。」
周自存打開電腦讓我看。
照片是他穿著校服在課室裡的樣子。
 


「是平常的你。」
「是。」
「跟我認識的你一樣,還以為有甚麼分別。」
「所以我說蔡寶跟其他同學不一樣,她看到我的另一面。」
「那是你自以為是的事。」
 
周自存凝止動作。
熱烘烘的風筒漸漸將我的頭皮烘熱烘痛。
 
我在鏡子裡看著背後的他,他也看著我。


 
「小心說話。」
他動手揚起我那把烘熱了的頭髮。
熱燙的髮絲會燙得他少女般柔弱的手指內側隱隱作痛嗎?
可能會。
但那份灼痛只會在過後才產生。
 
「嚇不到我。」
我對鏡子裡的周自存說。
他跪下來摟著我的頸,對鏡子裡的我說:「你生病了。」


「地毯很髒,你不怕?」
 
「我連自己也不怕,哪會怕髒。」
他在我背後說,每說出一個字,都吐出暖烘烘的氣在我頸上。
這份暖烘烘,跟風筒的熱風大致一樣。
都會讓人達到某個目的,可能是吹乾頭髮、安撫人心。
但過度使用,會否都同樣帶來灼痛?
 
周自存撫順著我的頭髮。
「隨便吧,只是一副肉體,洗一洗便會乾淨。」
「那麼…..這副肉體以內會怕甚麼?」
「我…….」
周自存捲起衣袖向我展示他的臂彎:「你會怕打針注射嗎?」
 
我搖搖頭。


 
「其實我很怕看醫生。」
「在你手上看不見針孔的痕跡,比喻不恰當。」
我將頭靠到他臂彎裡,一個身體上較溫暖的部位。
這裡,讓我覺得周自存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像講解人體結構的動畫片那樣的,眼前的影像是一幕幕穿梭於紅色黃色白色,模擬血液皮膚骨骼的三種顏色。
聽說如果將各種感情以顏色來代表,紅,是象徵愛。
 
我問周自存:「如果以顏色來形容我的話,你會選哪種?」
「粉紅色。」
周自存想也沒想便答,臂彎裡的某根筋,在說出「紅」字之時跳動一下。
自那一下抽搐過後,是長長久久的平靜。
「為甚麼是粉紅色?」
「印象很深刻的是你的一條粉紅色裙子,你穿得很漂亮,不是那裙子把你穿得好看,而是你將它穿得很好看。」
「粉紅色裙。」


我在想我所擁有的衣服,他說的也許是某一條我認為的裙子,也可能不是。
而如果紅色代表愛,在他印象中我是粉紅色,是代表有一點點愛而又不夠愛,還是那完全是代表另一種感情的顏色。
 
「你的腦袋有用嗎?」
周自存突然這麼問。
我將他所說的粉紅色跟醫科教學影片中拍到的粉紅色濕濕潤潤的腦袋連繫起。
可能在他的印象中我是個沒有學識和智慧的人。
但當說起粉紅色,他問起腦袋,我又將兩者連繫起來,是否我們都在想著同樣的東西?
 
「當然有啊,我是……還是算了,我的事別說太多好了。」
我坐好,看著鏡子裡的他。
 
「當我不在的時候,你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仍然跪著,看不出一點雙腿麻痹的感覺。
「你不在的時候情況大概跟你一樣。」


 
聽周自存說,在所有人面前,他是個很安靜很乖巧的人。
有意無意間營造出的神祕感成為他的保護網,嚴嚴實實地將他包裹起來。
而真實的他只有在我面前才有那麼一點點像壞掉的水龍頭漏水般滲漏出來。
 
我時常聽著他失憶似的重覆著類似的話,聽得有點兒疲倦。
但我也差不多吧。
時常重覆又重覆的對著同一班學生說著一樣的課題,學生們聽著不會提醒我已經講解過那題目,而我即使說了大半,在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又不會自覺停止,繼續扮演著說一個新課題的對著學生們說下去,半分尷尬也沒有。
 
「我想……我有點明白了。」
周自存握著我的手,一下握緊、一下放鬆。
心跳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吧,一下膨脹、一下收縮。
 
「要感冒藥嗎?我有啊!」
他放開我的手,轉身走到他的背包裡翻著。


 
我透過鏡子的反映看著他。
「不煩你,睡一覺便會好。」
「不會,很多事情不那麼快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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