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卻不再見: 再遇 (46)

４６
 
 
　　自從放榜晚上的那一通電話以後，我和大偉便再也沒有聯絡。
　　他在電話裡頭告訴我，他即將要出國留學。之後，我們便沒有再通過電話，也沒有見面。
　　兩個禮拜過去了。可是，我還是未能夠釋懷。
　　為什麼呢？
　　因為我討厭他之前一直隱瞞著我嗎？他明明說過，一定不會到國外去讀書。
　　想著想著，我愈是覺得心裡面的不快，就彷彿當年他告訴我，他喜歡了那個女同學的時候一樣。
　　一種莫名的難過。


　　為了他，本來我順利升讀中六的那一份美好的心情，就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就在中六開學前的一個禮拜，他終於給我打電話。
　　「我們見個面，好嗎？」
　　本來，我好想對著話筒發脾氣。可是，我忍住了。
　　因為，我真的好想見到他。
 
***
 
　　晚上，我們在老地方見面。
　　過去，這裡曾經是一段友誼的開始。而今晚，卻成為了一切關係的終結。


　　「我後晚就要去英國了。」
　　「那麼，祝你一路順風。」
　　「其實這一次出國，對我來說也是一件很突然的事。」
　　「是嗎？我以為你一直保守著秘密，直到最後才肯告訴我。」
　　過了一會，他接著說。
　　「十七分，我們竟然考到了一樣的分數。」
　　「可是大家從此就走上了不一樣的路了。」
　　「大學畢業以後，我一定會回來的。」
　　「那可是好多年以後的事了。」
　　「到時候，你也會在香港的大學畢業了吧。」


　　我們坐在圖書館門前的馬路旁邊。雖然已經是晚上，可是地上的熱空氣仍然不斷地撲面而來。
　　我忽然想起，那一次我們在太平山上的那一段對話。
　　為什麼我們會是鄰居，繼而成為了朋友呢？也許真的是命運吧？可是所謂的命運，到底又是什麼呢？
　　這只不過是我們把無數次的意外和巧合拼湊而成的一種解釋吧。
　　就好像我們，雖然都已經來過這裡無數次，可是，在晚上這樣子見面，說起來，還是頭一次。或許，在我們的將來，還會有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第一次，悄悄地等待著出場。比如說，下個禮拜就是我的預科生活的開始。而他，也都會在地球的另一邊，開展他的人生的新一頁。
　　當晚，他把一個放滿盒帶的紙箱交給了我。
　　這些盒帶，無論是黃凱芹，抑或是黎明，還是別的歌手，都是他曾經為我而買。
　　回家後，我發現，家裡面那個放盒帶的雜物架，原來已經再容不下更多的東西了。
　　我努力地整理著，可是，到底還是騰不出位置。
　　忽然間，我的淚水不自覺地從眼角汩汩地流下來。
 
***
 
　　我躲在家裡，塞著耳機。
　　這段日子，我的心裡面都湧動著一份不能遏止的難過。


　　我知道，這全都是為了他。
　　只是，我仍然搞不清楚，這種感覺到底叫做背叛，還是忌妒。
　　這兩天，我把這些年來一直收藏著的盒帶都通通拿出來。我把它們輪流地放到隨身聽，再按下按鈕。
　　直至我找到它。
　　大偉送給我的那一盒周慧敏的盒帶。
　　以往，隨著我們每一次交換了新的盒帶，原來的那一盒，便給我隨手地塞到架裡去。這些過氣的舊盒帶，隨著時間，就漸漸地被我淡忘掉。
　　就連同這一盒我曾經珍而重之，反覆地聽過了無數遍的周慧敏，亦都不能例外。
　　按下按鈕，耳機裡面馬上傳來了一陣熟悉的音樂。
　　Ａ面的第一首歌。
　　我記得，那時候的我總是喜歡反覆地聽著這首歌。除了因為它在當時十分流行，當中歌詞所描述的那一份浪漫的少女心事，在那一段豆芽初開的日子裡，就異常地吸引著我。每當這首歌放完以後，我便會立即倒帶，重頭再聽一次。因此，盒帶裡頭的歌，我聽過的，其實就只有這麼的一首。
　　今天，我卻讓盒帶放著，直到「卡」的一聲，才迤迤然地把它取出來，翻過去。
　　我終於把裡頭所有的歌，從頭到尾的聽上了一遍。
　　結果，我發現了一首很有意思的歌。
　　Ｂ面的最後一首歌。
　　起初，我被歌曲裡面的那些斷斷續續的飛機升降的聲音所吸引。於是，我倒了帶，仔細地重聽。


　　原來，這是一個關於離別的故事。
　　女主角臨行在即。然而，就在登機前的一刻，男主角還是趕上了。而她心底裡面埋藏已久的心事，亦終於一一告白。
　　我想起了大偉和我的那些往昔相處的日子。
　　這些年來，於我來說，他不僅是一個讀書和逛街的伙伴，更是一個願意聆聽我的心事的好朋友。一路以來，他總會在我的身邊，把我的歡笑和淚水通通接收。
　　他分享了我的快樂，也分擔了我的憂愁。對於我的任性，他亦毫無怨言。
　　就好像交換音樂盒帶，他從來都只是遷就著我。
　　想著想著，我彷彿明白到，一直以來，我對於他的喜歡，並不是我對於黃凱芹，又或者黎明的那一種喜愛。而現在困擾著我的那一份難過，亦不是來自於朋友的背叛和忌妒。
　　這一切感受，都是因為那個一路上默默地支持著我的人。
　　我好想他留在我的身邊。
　　諷刺的是，無論是大偉，還是這一首歌，其實他們都一直在我的附近。
　　只是我從來都沒有留意到。
 
***
 
　　我匆匆地出門，朝著九龍城走去。


　　走在聯合道上，我經過了商場、百貨公司和公園。當然，還有我熟悉的圖書館。
　　它們都滿載著屬於我和大偉的回憶。
　　一路走來，我們的身邊亦都出現過各式各樣的人物，好像狐狸先生，牠就曾經陪伴著我們，從徙置區走到了公共屋村。之後的陳百強、周慧敏、黃凱芹，以至黎明，都分別穿梭於我們成長中的不同的階段，和我們一起，從小學走到了高中。
　　只是這條路，從此以後，我只可以獨個兒地走下去。
　　不經不覺，我來到了太子道。
　　面前就是啟德機場。
　　看了手錶，我知道，他好快就要上機了。
　　我忽然想到，當我下一刻見到他，我應該怎樣跟他開口呢？
　　說我好想見到他？還是應該把我這幾天的感受直接地告訴他呢？
　　其實，在我們之間，到底是友誼，還是愛？
　　不用說他，即使我自己的心事，也許我都未曾真正地了解過。
　　我站在馬路的一旁，等待著過路的綠燈。這時候，頭頂上傳來了一陣轟隆隆的飛機的引擎聲。我抬起頭，一隻飛機剛好在我的頭皮上面擦過。
　　對於這樣的情景，我本應習以為常。然而，就在這麼的一瞬間，我卻彷彿豁然明白了，大偉他喜歡逛九龍城的真正的原因。
　　我呆立在斑馬線前，望著眼前的紅綠燈反覆地輪流交替。
　　看著看著，我忽然領悟到，原來世間上的一切事物，都彷如燈光般不斷循環，永恆不息地，從亙古直到永遠。完整版電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