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的英雄

二零二零年

「風阿風,這份文件真的非常趕,我知道我知道的,這完全不在你的工作範圍內,但⋯⋯ 唉⋯⋯你應該明白啦⋯」中年女人邊說邊望向坐在房外不遠處的那位二十出頭、瘦瘦弱弱的女生說「Mila做事的速度比烏龜還要慢,我真的不得不借你來一用。拜托你了!」

「Daisy姐不用客氣,幫到的我一定幫。你現在方便講解一下要我幫忙的地方嗎?還是等你有空我再去打擾你?」阿風露出爽朗友善的笑容說。其爽快、圓滑及不怕蝕抵的性格把出名難服侍,脾氣反覆得有如步入更年期的Daisy也收服得貼貼服服。

「Mila,你阿頭又借勢踩低你了。」坐在Mila旁邊的Mindy替她不值「雖然你工作速度確實比烏龜還要慢,但你工作的quality很高呀!她用不著在這麼多人面前大聲貶低你吧?」





Mila微微一笑,沒說些甚麼。她覺得自己已經很幸運,畢業後不久就來到這間公司工作。這間公司在行內享負盛名,是不少畢業生夢寐以求的工作,且這裡所聘請的均是高材生,因此Mila 一直想不通何以上司Daisy會在云云眾多求職者中選中自己。Daisy雖是出名的麻煩及難相處,然而她的內心其實並不壞,亦不愛搞辦公室政治,只是性格太過直腸直肚,以致說話聽起來很刻薄、難聽。另外,這裡的同事們全都很友善,完全沒有她在入職前所想像的那些針鋒相對、爭風呷醋的畫面出現,不過,關於這方面,Mindy 曾說過,沒人敢動她只是因為她是Daisy的助手。但是,令Mila覺得自己最幸運的是,她在這裡遇到了她心目中的英雄 - 卓迎風。因此,Daisy請阿風幫忙,在她眼中不單止沒落她臉,反而更為她在接近卓迎風的計劃上,送上一個強勁助攻。

「他一定是守護天使,是有超能力、我專屬的守護天使。」Mila 回想起前事。



就在她剛到這裡上班後不久的一天⋯⋯


「Mila,麻煩你把這些文件,根據文件的性質,放到Central Filing Room 裡面相應的文件夾裡,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就來問我吧。」Daisy說。





「好,沒問題。」我回答,接著便把那疊文件帶回座位慢慢研究。

「這個是⋯⋯⋯贊助研究項目的合約⋯⋯Central Filing number 是... RCS-01486⋯⋯」

「然後⋯⋯這份是⋯⋯有關同事續約的事宜⋯⋯這個簡單,Central Filing number 是 HRS-019935⋯⋯」

「之後到這個⋯⋯」

我仔細地閱讀著各文件的內容,再從電腦的Central Filing record 找出對應的號碼,以便等等到Central Filing Room 整理文件。





「好!全都找到了,去Central Filing Room走一轉吧,順道伸展一下手腳!坐了整個早上,腰骨都有點累了。」我伸了伸懶腰,疊好文件,邊走向Central Filing Room 心裡邊暗道。

嘟~

我把員工證放到門外感應器上,Central Filing Room 大門隨即應聲而開。望著一個個密密麻麻,有如參天大樹般的手搖式文件櫃,我不禁嘆了一口氣「哇⋯⋯究竟要花多久才找得到那些文件夾呀⋯⋯」我心裡開始擔心,不過也知道,擔心根本沒有用,工作分配了給我,我就一定要做好「好!開始吧!就算有多麻煩也好,反正若果避不開,那就正面迎擊吧!」我鼓勵著自己,接著便開始觀察著各個文件櫃上,那些模糊得快要磨蝕的細小號碼,感覺活像考古學家一樣。

「RCS-014⋯⋯014⋯⋯014⋯⋯」

文件櫃上的號碼編排完全沒任何邏輯可言。明明上一層還是RCS-013,但下一層竟然放了EP-02245!我搖了搖頭,把洩氣的情緒搖走,心想「這就是公司付錢給我要我處理的事情!我受了人錢財,就必須替人消災!」我根據邏輯推理的排列去找了一遍,但卻找不到相關號碼的文件夾,心裡暗嘆「邏輯派不上用場的話,那就沒辦法了,唯有用最花時間、又最直接的方法,就是逐個逐個櫃、逐層逐層去檢查!」我點點頭鼓勵著自己,然後又再次埋首於文件櫃的小號碼上。

「RCS-014⋯⋯014⋯⋯」

「RCS-014⋯⋯014⋯⋯⋯⋯」





「RCS-014⋯⋯014⋯⋯!」找了好一陣子後,當我看到這幾個英文字及數字的組合出現在眼前時,感覺興奮得就如中了頭奬一樣「yeah! 終於讓我找到你了!」我檢查清楚,確定沒有人站在文件櫃中間後,便開始扭動櫃上的軚盤,以便騰出空間走進櫃與櫃中間去整理文件。

轟轟轟~

文件櫃隨軚盤扭轉而慢慢移動,我鎖好軚盤後便走進櫃中。只見文件櫃高度差不多直達天花,走進去後更覺自己置身於森林中。我拿著滿手的文件,正煩惱應把文件放到何處時,卻見到文件櫃其中一層竟可拉出作為枱面使用。

「原來這麼方便!」第一次打工的我讚嘆著。

我按照同樣方式,把一個個文件夾從眾多文件櫃中找出,並小心翼翼地記下位置,以便不時之需。一直埋首在文件櫃間打轉的我,完全沒有留意過有沒有其他同事進出過房間,突然,咯的一聲,外面的文件櫃的軚盤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響。我停下手頭上動作,想聽聽聲音來源,然而那聲音卻像消失了一樣,房間亦再次回復平靜。

「請問是有人進來了嗎?」我大聲往文件櫃外說。然而這密室中除了我的聲音外,便再無其他聲響。我聳了聳肩,估計剛才是自己聽錯了吧,於是便繼續手頭上工作。

突然間,轟的一聲傳到我耳內,面前的文件櫃竟應聲向我壓來,力道之大甚至把那拉出的枱面也壓歪。我想跑出去,卻被那拉出的枱面攔住,枱面由於被壓至變形,就算想推回去也推不動。

「喂,有人呀,不要再扭了!」我大聲呼喊著。





看見文件櫃慢慢壓向自己,我心裡開始慌亂,腦裡開始胡思亂想「聽說這些手搖式文件櫃非常重,還有機會把一個成年人壓死。」

我愈想愈慌,心臟緊張得砰砰亂跳,於是邊大力拍打著文件櫃以製造出噪音,邊大聲叫喊「救命呀,別再扭了!有人呀!救命呀!」但外面扭動文件櫃軚盤的人如同沒聽見一樣,完全沒停下手上動作。我已被壓得避無可避,甚至要把頭扭向側面。

正當我為我短暫的生命唱起輓歌時,房門傳來嘟的一聲。我知道,那是利用員工證開門的聲音,絕望的人生又再湧起希望。

「救命呀!」我放聲大叫「救命呀!」

門外那冷峻的臉見到我的情況先是呆了一呆,看到文件櫃無情地壓向我時,只見他左手用力一揮,然後跑向我,並同一時間向文件櫃的軚盤方面大聲喝罵「有同事快被你夾死了!」這一連串動作雖然歷時非常短,但在死亡邊緣的我眼中,一切就如慢動作般進行。

我閉上雙眼,腦內重現著他用力揮手的一幕,心想「不論你如何用力揮手也好,都只會撥走空氣,完全阻止不了那文件櫃的壓迫力的,不過⋯⋯⋯謝謝你的熱心了。」

我感到那軚盤仍無情地壓過來,在臨死前一刻不禁想「究竟是誰要殺我?我才工作了數天而已,這麼快便得罪了同事,更惹來殺身之禍嗎?」然而就在此時,耳邊突然傳來巨大的轟隆聲,把我從思緒中拉回現實,而我面前的壓迫感亦瞬間消失。





我睜開眼,只見面前那些鐵製巨型文件櫃全數傾倒,內裡的文件亦散落一地,整個Central Filing Room一片狼藉。一個雙手抓著文件櫃軚盤的同事則一臉驚呆地看著手上那個孤獨的軚盤,似是仍未意識到剛剛所發生的事。

過了好一會,文件櫃上的文件仍不時掉落。現場除了那些紙張掉落的聲音外,還有那些從地上的無線耳機所傳來的音樂聲。

「難道⋯⋯這⋯⋯這就是他剛剛向空氣撥手所造成的嗎?」我望著那個有明顯手印凹痕的文件櫃嚇得目瞪口呆「他怎樣做到的?他有超能力嗎?」

那如英雄般的男同事一臉著急地扶我走到空曠地方,關心地問「怎樣?有沒有不舒服?手腳或內臟有沒有壓傷?呼吸有沒有困難?有沒有哪裡覺得痛?」接著伸手抺了抺我的臉。

臉上濕濕的⋯⋯?我哭了嗎?

也許太慌亂,除了膝蓋於走路時傳來的錐心之痛外,我仍未意識到身上的其他痛楚,甚至連淚流滿面也不自知,更不用說要回答他的問題。

「你先坐低,不用怕,我找同事幫忙。」英雄溫柔地向我說,接著我又聽到他憤怒的聲音從頭頂響起「公司安全守則有講明,使用此文件櫃前必須檢查清楚,沒任何人或物處於櫃與櫃之間方可移動!而你,不單止沒檢查,而且更帶著耳機聽歌,是打算謀殺嗎?有同事因此而受傷了,你這次一定會接受紀律處分!」

啪!





房門應聲關上,我仍呆呆地坐在地上,不知作何反應。而那被罵的同事亦一樣,沒任何反應,仍呆呆地看著手上那個已脫離文件櫃的軚盤。

過了不知多久,我感到有救護員把我抬上擔架床,我聽到耳邊傳來不少聲音,然而,我只是想好好合上眼。


後來聽醫生診斷,我手腕有輕微骨裂,膝蓋移位,全身均有不少擦傷及壓傷,公司亦因此批了我多天病假,讓我好好養傷。

受傷後的第二天,各同事均有到來探病,連一向充滿威嚴,令人敬畏三分的大秘書也有到來探訪。不過,說好聽的就叫探訪,實質上,其實跟審犯沒分別,探病時只管一直一直一直追問我事發經過,似乎是想從我口中套出Central Filing Room一片狼藉的原因。不過,我心裡清楚明白,我的英雄有超能力這件事絕不能說出去,我也因此守口如瓶,裝傻扮懵胡混過去。就讓這成為我跟他之間的秘密吧!

一連數日,不同部門的同事亦有陸續來到探訪,我殷切地四處張望,等完又等,希望可見到我的英雄,可惜,直到我出院那天他都沒有出現過,每天我都帶著失望入眠。但,我也不致於毫無收穫,至少,我知道了他的名字,一個如他性格一樣,既溫柔、又冷酷的名字 - 卓迎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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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呀,別再⋯⋯⋯⋯」

「有人呀!救命呀⋯⋯⋯⋯」

一聲聲微弱的叫喊聲隱約傳到我耳內。

「有人叫救命?」我滿腦疑惑「怎會有人在公司裡叫救命?」

那一聲聲的救命聲,喚醒了我腦內那個封塵的畫面。


「啊⋯⋯」

「救命⋯⋯」

「不⋯⋯不⋯⋯⋯⋯」

一聲聲虛幻的尖叫在我腦內響起,一個個血流披面的臉孔亦隨之在我面前出現⋯⋯

我皺起眉頭,用力搖了搖頭,想把這畫面從腦內揮走「現在不是時候!」我心道。


那微弱的叫喊聲在我分神時仍不時傳出,我側耳傾聽,順著聲音找尋著叫喊聲的來源。

「救命⋯⋯」又一聲求救聲傳來。

「在Central Filing Room!」我心道,並立即拍卡進去。

房門剛打開,映入眼簾的是那個被文件櫃壓迫至動彈不得的新同事,以及完全陶醉於自己的世界,耳朵緊緊被耳機塞住的程式員Eric。

新同事大聲向Eric叫喊,要他不要再扭動文件櫃軚盤,但好明顯那傢伙的聽覺完全被那該死的音樂覆蓋住,聽不到外界的聲音。

「來不及了⋯⋯⋯」我看著眼前這形勢,知道再不出手的話,那新同事必定會受重傷。

「等等!新同事正正望住我,如果我現在動手的話⋯⋯⋯⋯」我立即皺了皺眉阻止了自己的想法,並暗罵自己的冷血。人命攸關,我怎能有太多顧忌!隨即帶著內疚感舉起左手順手一揮,以阻止文件櫃的去勢,力度之大更把一整列文件櫃推倒在地。

「她⋯⋯ 應該看不到吧⋯⋯?」我心裡默默祈求這新同事看不到剛剛那簡短的動作「看那新同事被嚇得目瞪口呆,應該留意不到這爛攤子是我搞出來的吧?然而,發生這樣的大事,大秘書一定會一直一直地問完又問。根據我對同事們的了解,那個只會沉醉於自己世界的Eric一定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而我⋯⋯⋯」我望向四周盤算「幸好⋯⋯這裡沒閉路電視。」


新同事事後被送院治療,幸好沒有大礙。而一如所料,大秘書的確如審犯一樣,就此事問完又問,不停地以不同方式去追問事情發生經過。而我,每次也如實回答「楊太,那天我在走廊聽到有人在Central Filing Room叫救命,一進到房內,竟見到新同事被文件櫃壓住,所以,便用盡全身力氣把櫃推開⋯⋯⋯」然而,就算我如實說出當日情況,又哪會有人相信這就是事實的全部,所有文件櫃全都被我一人推倒。

聽說,那不幸的新同事真的沒看到事發經過。這也不難理解,當時所有事情都於電光火石間發生,而她又命懸一線,看漏眼並不是出奇的事。雖然,我並不討厭她,但,為免惹她記起事發經過,今後與她的接觸,還是可免則免吧。

而那個一直呆呆抓著文件櫃軚盤的Eric 就成了我的替死鬼。大家都覺得文件櫃倒塌是他太用力扭動軚盤之故,而且,他還妄顧安全地於使用手搖櫃前沒檢查清楚、更用耳機塞住雙耳聽歌,這種種行為不單止不符合安全指引,更硬生生把新同事壓至骨折,並把整排文件櫃都弄跌。由於事件對同事造成嚴重身體傷害,且對公司財產造成破壞,因此須受紀律處分,以降職及減薪處理。

聽起來好像很慘吧,可是,他這行為不就等同謀殺嗎?做人總得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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