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自白
 
 
 
1894年。香港。初秋。海之家。
這是我在海之家的第四天。
我躺在破舊的木板床上,望向房間周圍。
約二十來個像我這般虛弱的病人,躺在地板上﹑木板床上,痛苦而無力的呻吟著。我們的眼神都帶著絕望。
木板床的上方有幾個小小的窗,從那又小又窄的窗口望去,可以看到維多利亞港。
嗯,維多利亞港。香港最引以為傲的美麗海港。




她總標誌著香港的美,何曾標誌過香港的死亡?
我們卻在維多利亞港的懷抱中等待著死亡。
身體在海上漂浮著,意識像隨著海浪一波波的褪去。
啊不,還有海晴,我可不能忘了海晴。
我想把身子轉過去,手腳卻不聽使喚。發熱令我的身體疲憊無力。
我費力的把頭轉向另一邊,海晴正躺在我的旁邊。
她閉著雙眼,眉頭是皺著的,而且呼吸紊亂。
我無法判定她是睡著了還是暈了。
但我們的身體維持著如此虛弱的狀態,已經幾乎兩個星期了。
快捱不住了吧?




但我堅持,只要海晴還有一息尚存,我都會守在她身邊。
這是我對她的誓言。
絕不離棄。
 
1894年。香港。海之家。第七天。
我和海晴的身體狀況愈來愈差。
海之家的醫生們每天都來為我們注射針藥和敷冰退燒,但我們的病情卻不見得有任何改善。
今天早上,他們又來了。
他們捉住我的手臂,注射了一針筒的不知名藥物。
注射的感覺我都忘了,因為當時我正被冰得頭皮發麻。




他們為我注射的同時,將一大袋的冰塊敷在我的額頭上﹑雙手雙腳上,那些冰塊又重又冰,一陣陣的暈眩隨之襲來。
我知道身旁的海晴也正遭受與我一樣的「療程」。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儘管四肢已被冰得麻痺。
儘管房間裡的病人一天比一天少,我還是相信,我可以和海晴一同離開這個鬼地方。
離開海之家以後,我一定會娶海晴,一定要給她安穩的生活。
 
 
2013年。香港。
 
我叫葉晴,是一個每日都發著作家夢的普通女生。
我總是不斷的寫著新的故事帶到出版社,希望獲得一個機會。
最近我想以歌詞入故事,現今流行曲當中我又特別喜愛陳奕迅的歌,就決定以他的歌為主線吧。
我將小試牛刀的《白玫瑰》和《斯德哥爾摩情人》給編輯看,他說我可以試試寫下去。
於是我就開始了這個故事。
 




 
然後,第一次就這特集進行的取材,是在鬧市中的一家樓上咖啡店,那也是我和他的第一次邂逅。
 
約定會面的時間是兩點半,我早了半句鐘到達咖啡室。
我推開咖啡室的玻璃門,門上的風鈴清脆的響起。
咖啡室內佈置清雅,裝潢以橘黃色為主題,輕盈的音樂讓人感覺很舒服。
我挑了近窗的沙發坐下,從旁邊的玻璃窗望下去,是一片繁華熱鬧的鬧市街景。
一個侍應走來,我點了一客拿鐵。
咖啡室不算大,只能容納約三十人。客人還能欣賞吧台後的咖啡師沖泡香醇咖啡的姿態。
然後,我瞥見了他。
稍微凌亂的頭髮。慵懶的神情。微微上揚的嘴角。俐落的沖泡著咖啡的神態。一個又高又瘦的男孩。還有,與我相遇的眼神。
他看到了我,朝我微微一笑。
我驀地低下頭。
我感到雙頰熱得像發燒。
我竟然像個少艾般因著一個帥哥的微笑而害羞。




「這是妳點的拿鐵。請慢用」
我猛然抬起頭,是他端來了咖啡。
「謝謝。」我急急說,他卻依然面帶微笑的望著我。
我疑惑的望向那杯咖啡,啊,我失笑。
咖啡上以拉花畫了一片葉子。
葉。我的姓氏。
我向他投以一個不解的眼神。
「我看到妳的第一個感覺,就是葉子。妳不介意吧?」
我微笑著搖頭,「當然不,我很喜歡。」
「我可以坐下來嗎?」
我有點愕然,但還是點了點頭,「當然,但你工作不要緊嗎?」
「不要緊,老闆不在。」他坐到了我的對面。
我點點頭表示了解,不知道該說甚麼。
「對了,我還會占卜喔,要讓我看看妳的手掌嗎?」
「好啊。」我乖巧的把右手伸出。




真奇怪,心裡明明知道這是老掉牙的泡妞伎倆,卻沒有絲毫反感。
「嗯…妳的名字是帶陽光的綠;家庭和睦…妳有一個夢想,而且妳很努力的堅持著。」他頓了頓,細細端詳著我的掌紋。「嗯,妳還是單身。」
我訝異,他說得太準確了!我幾乎懷疑他是個偵探,早就調查過我的事,才能如此瞭若指掌。
但我和他素未謀面,我亦想不到有誰會有這般閒工夫查我。
所以,結論是,他的占卜真的很準!
「未來,妳會繼續堅持妳的夢想,雖然是很漫長的路,但妳的人氣會不斷増加,那是妳努力的成果。另外,會愛護妳的人已經出現了。」說到這,他還對我貶了貶眼,「其他的,我就看不到囉。」
「這太準了!我感覺好像光溜溜的被人看穿了一樣!」我不可置信的嘆。
他笑,右邊臉頰的酒窩很深。
「對了,我叫許晨,是這裡的咖啡師。小姐芳名?」
「你不是都知道了嗎?帶陽光的綠嘛!」
「甚麼?陸光嗎?還是楊樹?」
我笑,「好啦好啦!我叫葉晴。」
我知道,這刻的我笑得好甜好甜,連眼睛也滲著笑意。
「好啦!我要繼續工作囉。有空來坐吧?」
他站起來,以漾滿笑意的眼睛望著我說。




我想,他大概與我也有相同的感覺。
心跳的感覺。
 
我把視線調回旁邊的袋子裡,取出紙﹑筆和錄音筆,整理好心神,等待那人到來。
 
然後,咖啡室的風鈴響起,一個頂著深棕色帽子的老人,撐著手杖,緩緩的走進咖啡室。
咖啡室裡放著的曲子轉了,旋律輕柔的流瀉著。
「從未來再見  遺憾舊時不太會戀愛
願我永遠記不得我正 身處現在
從月球觀看 難辨地球相愛跟錯愛
三世書不會記載 情繫我這半生的最愛」
緩緩朝著窗邊座位走著的老人,與我愈來愈近。
他走近我的時候,我卻看見他乾癟的臉上有淚。
他在哭。第一個故事,月球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