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人來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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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雁的胸膛起伏著,粉嫩的臉頰紅通通的,眼神迷離的望著我。
我輕輕躺在她身上,沉沉的喘著氣。
我感覺到阿雁溫熱的身軀,熱得像發燙。
餘溫彷彿在提示我,兩人剛才纏綿的情景。
「…阿言…」阿雁輕聲低喚我。




我聞聲撐起身子,不再把身體壓住她,改為朝她的唇吻下去。
阿雁的呼吸仍然很急促。
「你滿身大汗哦,快去洗澡吧。」阿雁甜笑著對我說。
我親親她的額頭,動身往浴室。
 
我把臉朝向花灑灑下的冷水,想要令頭腦清醒一下。
阿雁現在就在我家的床上。
阿雁剛剛跟我做愛了。
阿雁啊,那個阿雁啊。
那個很愛自己男朋友的阿雁。




我背轉身子,讓變暖了的水淋在我的背上。
我嗅嗅自己的手,有阿雁的味道吧。
那我現在算是甚麼呢?
代替品?水泡?性伴侶?玩具?
還是…阿雁真的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我?
嘿,怎麼會呢。
阿雁不會離開她的男朋友吧。
那我又是為是為了甚麼,要對她如此執著呢?
 
我從浴室走出來,卻四處不見阿雁的縱影。




我打開手機,果然有阿雁傳來的訊息。
「阿言,對不起我男友急著找我,我要先走了。下次見。」
一段文字,像在告訴我,我的愛是何等卑微。
偏偏走不了。
其實告訴過自己很多遍吧,不應該為她留戀。
該走就應走。
但愛情世界裡,又哪容得下理智呢。
和阿雁的相識,是在深秋的地鐵月台上。
與朋友聚會以後,我獨個兒在天水圍西鐵站內閒晃。
天水圍站裡平日總是人頭湧湧,深夜裡卻彷彿只有我一個。
我坐在月台的長椅上,茫然的望著候車指示牌。
下一班車還有三分鐘。
在月台的玻璃幕門上,我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驚覺,自己的臉容憔悴了很多。
剛剛聚會見面的朋友,都是大學時代的朋友。




那時候住在學校宿舍裡,夜夜笙歌,每天早上才入睡,蹺課蹺得差點連考試的資格也沒有,這些也是家常事。
也從來不覺得累,只是很享受和朋友們像是住在一起的一家人般的感覺。
那是青春吧。
只是晃了幾年,我們卻都變得蒼老了。
初初踏出校園,我們都懷著滿腔理想,深信自己與庸庸碌碌的別人不一樣。
在職場浮沉了幾年以後,人老了,一腔熱情也被磨蝕得消沉了。
我望著玻璃上的倒影,覺得很陌生。
眼眶竟然泛起一陣霧氣。
根據我畢業時在心裡訂下的計劃,現在的我應該已經要算是事業有為的吧。
但終究,很多事情是沒法控制的。
列車駛進月台,我卻不想動,沒有上車的衝動。
我望著下車的人們,只有寥寥幾人。
一個長髮女孩走過,卻落下了手機在離我不遠處。
我連忙拾起那手機,是蘋果機,手機殼是深紫色的碎花紋。
我跑到那女子身旁,想要把手機交還給她。




「小姐,妳掉了電話…」我站到她跟前說,望向她。
望到她的瞬間,我卻怔住了。
這個女孩很美。長長的黑髮垂至胸前,一雙彷彿會說話的眼睛很細長,臉頰紅彤彤的。
但是,真的令我怔住的,是她在哭。
「那是我故意扔下的…」她哽咽著說,望著我手裡的手機,不知道要不要拿回的樣子。
「那…妳要不要先坐下冷靜一下,再決定要不要回手機,好不好?」我問,伸手示意不遠處就有長椅。
女孩遲疑,終於點了點頭,與我走到長椅上坐下。
「怎麼要把手機故意丟下呢?還很簇新啊。」我邊說邊把玩著手上的手機。
女孩吸了吸鼻子,眼簾還有著淚滴。
我掏出紙巾給她。
「那是我男友送的…」女孩用紙巾擦了擦眼睛,「不,剛剛成了前男友了…」
我點點頭,示意明白,讓她繼續說下去。
「他不要我了,我不要留著跟他有關的任何東西…」女孩再度哽咽。
啊我最怕女孩子哭了。
見到她們楚楚可憐的樣子,我總是會不知所措。




這時候,手機卻震動起來。
我望著閃動的手機屏幕,來信者的名字是「衰人」。
我不禁噗哧一笑。
這女孩根本不想跟男朋友分開吧。
「喂,衰人找妳囉。」我將手機遞給她。
女孩明明哭著,卻一臉倔強的看著我。
好可愛。
她接過手機,望著屏幕上的訊息,臉上漸漸有了笑容。
「沒事了吧?趕快跟男朋友和好吧。」我自覺再沒有留下的理由,動身想要離開。
「不不,我請你吃甜品吧?畢竟是你為我拾回手機。」女孩拉著我的手說。
一雙眼睛笑意盈盈的,彷彿剛才落淚的女孩從來沒出現過。
 
「我叫阿雁,你呢?」我跟她到了一所甜品店,正等候著甜品來。
「阿言,諾言的言。」我托著腮說,阿雁自從離開車站就沒再看過手機。
「那個衰人呢?沒有再找妳嗎?」我問。




「他在哄回我啦,我才不要那麼快就回他。」阿雁淘氣的說,「要他知道我不是總是會在他身邊的!我也會走的。」
啊女人,總是喜歡這樣來證明自己在男人心中的位置吧。
甜品來了,阿雁點了一客失戀小王子。
透明的雪糕杯裡盛了藍莓果凍﹑酸乳酪﹑藍莓雪糕和小丸子。
阿雁津津有味的吃著,一臉幸福的樣子。
我望著她,心裡掠過一陣悸動。
啊糟糕,我喜歡了她。
 
 
如此喜歡那個衰人的阿雁,不久前卻跟我在床上纏綿了。
我真的弄不懂。
我到底會不會正式成為她真正的男朋友?
或者不會吧。
我已經跟自己承諾過,她要走的話,絕不糾纏。
阿雁也是知道的吧。
而她可以同時被兩個男人給深愛著。
我又何苦只執迷於她一個人。
 
 
當阿雁告訴我,她對男友感到愧疚,決定不會再跟我來往的時候,老實說我沒有甚麼感覺。
是早就預料到有這一天吧。
阿雁卻好像捨不得我似的,在我們的最後一夜,她抱得我好緊好緊。
她不停向我說謝謝,又不斷的說對不起。
我把臉深深埋在她的脖子間,嗅她的體香。
從此以後,我的世界裡不會再有阿雁的氣息。
我捧著阿雁的臉,吻了又吻,原來我也不捨得她。
原來我有那樣喜歡她。
但是她從來就不是我的,她和我一起的時間,不過是幻象。
只是我以為,幻象終有一日會成為現實吧。
愛情,就是有能力將一切荒謬的幻想冠上希望之名。
阿雁離開了以後,我才懂得反應。
我才懂得在家裡邊喝啤酒,邊靜靜的落淚。
啊,很多年沒有如此為一個人執迷過了吧。
或許我還不算老呢,我還懂得愛,還懂得為一段錯的感情執迷。
這是年青人的專利,不是嗎?
我一口氣喝掉半瓶啤酒。
 
那之後,我不斷跟不同的女子發生關係。
我以那些短暫的快感麻醉自己的感覺。
麻醉自己對阿雁的想念。
明明面前的是另一副完全不同的臉孔,心裡想著的,卻總是只有阿雁。
阿雁的身影,總是揮之不去。
即使後來我跟別人結婚了,阿雁的臉還是常常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是阿雁讓我知道甚麼是巧笑倩兮。
和她短暫的幾個月,卻彷彿在我的心中烙下了一個印記。
無法忘掉,也沒能忘掉。
將永遠伴隨著我。
妻子很愛我,她從來不知道阿雁這人的存在。
有人說,前度女朋友在男人的心目中,地位是超然的。
無可取替,因為無法再會。
你最愛的人,總不是你身邊的人。
是因為不能擁有,才是最美麗吧。
我望著身旁熟睡的妻子,眼睛忽然一陣濕熱。
人到了這個階段,結婚不再是純粹因為愛吧。
到最後,我還是放棄了追求心中的愛情,還是選擇了安定。
而阿雁,只會是我年青時燃燒過青春的證據。
 
 
幾年以後,我跟妻子帶著兩名兒女到迪士尼遊玩。
我們在天水圍西鐵站候車,我望著玻璃幕門上的倒影,不過幾年,我的臉容又憔悴了。
我的身邊多了一個妻子,還有兩個可愛的孩子。
我已經有一個家了。
我不可以在留戀那天上的飛雁,我已經著地了。
那刻,我卻忽然好想哭。
現在有的這些,都是我真正想要的嗎?
抑或是,由始至終我想要的,都只有阿雁一人?
我弄不清楚了。
但一切已經太遲了。
我已是一個丈夫,一個爸爸。
我肩上的責任,不容許我再為往事為故人犯愁。
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怎麼我們總不明白。
忘掉過去,珍惜現有,怎麼我們總做不到。
「爸爸,小妮要抱~」女兒嬌嫩的聲音響起,她的小手拉著我的衣角。
我一把將她抱起,捏捏她的小鼻子,「都四歲了還扭計要抱抱。要自己走哦。」
我將小妮放下,牽著她的手。
我一臉慈愛的望著手裡牽著的小女孩。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是時候要放下了。
 
列車駛進站裡,成群的人們湧出車廂裡,我和家人被撞開了。
然後,我感覺腹裡傳來一陣刺痛。
我低頭一看,下腹上插著了一柄刀。
我不可置信的望著附近的人群,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嘴角帶笑的走過。
我感覺到身體愈來愈虛弱,意識漸漸遠去。
「老公,老公!」「快點召救護車!」「有人受傷了呀!」
我緩緩的瞌上眼睛,在我倒下之前,彷彿看得見阿雁對我微笑。
 
 
「列車現正駛進月台,請乘客不要靠近幕門…」
車站的月台廣播響起,我猛然回過神來。
我望向自己的肚子,沒穿沒爛,一切安好。
我的身邊沒有妻子,也沒有孩子。
我望向眼前的玻璃幕門,我還是那個二十六歲的我。
我失笑,一切只是一場夢。
在夢中,我怱怱悠悠過了一生。
在夢中,我遇上了自己一生所愛,經歷了失去與擁有。
在夢中,我甚至擁有了一個家,有兒有女。
呵,但一切都不過是場夢。
愛情是一場轉移,愛上一個人,樂過痛過恨過之後,又愛上另一個。這個歷程是無限的吧。
緣起緣滅,既不由得我們主宰,也不過是南柯一夢。
又何必追逐。
列車駛進站,我望著人潮走進月台,一個長髮女孩走過,落下了手機在我不遠處。
我站起來,沒有拾起手機,走向車廂。
我望著車窗外人來人往,臉上泛起一抹淺笑。
所謂愛情,就是有些人來了,有些人走了,擋不住也留不下。
 
夢醒了。
 
 
朋友已走 剛升職的你舉杯到凌晨還未夠 用盡心機拉我手
纏在我頸背後 說你男友有事忙是借口 說到終於飲醉酒
 
情侶會走 剛失戀的你哭乾眼淚前來自首
寂寞因此牽我手 除下了他手信後
我已得到你沒有 但你我至少往後 成為了蜜友
 
閉起雙眼你最掛念誰 眼晴張開身邊竟是誰
感激車站裡 尚有月台能讓我們滿足到落淚
擁不擁有也會記住誰 快不快樂留在身體裡
愛若能夠永不失去 何以你今天竟想找尋伴侶
 
誰也會走 當相戀的你先知我們原來未夠
藉故鬆開我的手 藏在貼紙相背後
我這苦心開過沒有 但試過散心旅遊 如何答沒有
 
閉起雙眼我最掛念誰 眼晴張開身邊竟是誰
感激車站裡 尚有月台曾讓我們滿足到落淚
擁不擁有也會記住誰 快不快樂有天總過去
 
愛若為了永不失去 誰勉強娛樂過誰
愛若難以放進手裡 何不將這雙手放進心裡
時間會走 當失戀的我開始與旁人攜著手
 
但甚麼可以擁有 纏在那頸背後
最美麗長髮未留在我手 我也開心飲過酒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