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多忌諱。為了不令地方顯得冷清招邪,但凡有一絲空兒的地方,都堆滿花兒、草兒、樹兒、石兒,生怕內宮不會變成迷宮兒似的。錦繡宮這處自當然不會例外。

而眼前的薔薇花樹幾乎與神話中的巨人比肩,這高度可比南州太湖處運來的假山還要顯眼。別說,要用來隱藏什麼鬼祟舉動還真適合不過。

心中默數五步才轉得過去花障背後,自己帶領一眾宮女越過水磨磚沉白高牆,只見兩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一邊吭著小曲,一邊揚起手指般粗細的榆樹枝正在抽打麻布袋兒呢?

「貓跳高,一打貓兒不惱懊;
貓跳二,妄鼠倒在睡人頭;
貓跳三──」





「『貓跳三』後又怎麼樣?」

小宮女聞言慌忙跪倒,嘴裡亂嚷著「參見殿下!」,身旁的小螺倒是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看這情形,她對此等事兒似乎早了然於心啊?

看來一直縱容下人的幫凶找到了。

「袋裡頭的是什麼?」

右邊的宮女緊張地瞟了等身長的大布袋一眼:「回殿下,是貓。」





這種尺寸大小若然是貓,那除非是古貓成精,又或者是半座禁城的家貓野貓都被一窩揣了。

「打開來看。」

「殿下!」小螺的語氣中莫名添了幾分著急。但見我咬緊牙死活不鬆口,她轉而凶向瑟縮發抖的兩位:「不識相的小蹄子!殿下跟前還敢扯皮?還不快手打開來著?」

左右兩位小宮女打開圈套,一隻雜毛花貓從人的兩腿間跳出來,渾身血淋淋的,嘴裡還咬著被剝下皮的死老鼠。牠瞪了我們一眼,然後擱下老鼠拔腿開跑。

另一邊廂,早有其他宮女幫忙把麻袋中人拖出來。而咱們腦袋第一個想法是:好臭,太臭了。





嘔──

血腥氣加上從茅坑裡撈出的糞便,外帶好幾天不洗澡的濃烈體味......身邊人包括自己紛紛掩鼻。

「你們鬧得太過分了。」小螺道。

「小螺姐姐我們錯了!這個丫頭嘴裡不乾淨,我們才想代替主子教訓教訓一回,以後不敢了!」

同步的說詞,一致的動作,兩抹淨玉似的額頭把灰石磚叩得個咚咚作響,看來她們也知道自己犯下多大的錯哪?

「瞎說呢!要管教下人,用得著越過主子指望你們出手?分明是你們兩個專揀軟柿子捏。」

我覺得生氣,卻又想冷笑。「小螺,我記得數月之前,聖上寵愛的汪嬪因為縱容奶娘打死宮女,因此被褫奪位分降為答應對吧?」

「......是的。」少女雙眉輕皺,「但是殿下,念在她二人年幼初犯,不如──哇!!!」





小螺之所以會驚叫,乃因那位全身髒臭不堪的血人兒忽然詐屍,並且一把撲上來抱住我的大腿:「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原來她未曾死,但瞧樣子恐怕也離半瘋不遠,竟然把我這位掛名公主認作帝王后宮。

......只是這個人聲音低啞,以女性而言有點兒不尋常,倒令我有點在意。

「要命了你!竟然撲倒在公主殿下身上,要是有個閃失,你賠十族斬首也不夠你魏家的填墳!」

阻止小螺繼續口出惡言,我示意身後的宮女把袋中人扶走療傷。現在,是時候懲罰這兩個小壞蛋了。

我問另一位臉上有桃花痣的宮女:「今日當值的掌刑公公是誰?」

「是夏公公。」





「傳他過來。」

桃花痣宮女不敢不答應。於是小螺更為焦急:「殿下,奴婢並非要為篆兒、蟲兒兩位求情,但她們可是跟隨奴婢、從坤寧宮中調來服侍──」

哦?你要用皇后娘娘壓我嗎?

自己傾城一笑:「妮子你瞎緊張什麼呢?就是考慮到皇后娘娘的體面,才要秉公辦理。幸而今日她們是在錦繡宮中被我倆發現,不然傳到聖上耳邊,不道是皇后娘娘管教下人無方,只會說是姐姐你移宮就職之後放肆縱容、目無宮規呢!」

縱使智慧值不高,但小螺想必不難聽出言外之意,因此任由那兩位小宮女繼續痛哭求饒,這個丫頭權當她們已死,不聞不問。

這份棄車保帥的決斷,倒令自己生起些許佩服之意。

不愧是皇后宮裡調理出來的人啊!

約一盞茶的功夫,夏承軒來了,後面還帶上一個素日服侍他的小太監:「參見祥和公主。」





「免禮。」我招一招手,示意他起來。「驚擾公公睡眠實在不當,無奈本宮夜出散步的時候,發現這兩位宮女觸犯宮規,私自在內園中毆打宮女,故此不得不把夏公公你請來權衡輕重。」

丫頭的哭訴對象頓時從小螺變成夏公公,現在這兩位可拼命扯著嗓子,求公公給活路呢!要是我沒有記錯,汪答應那位奶娘當時被聖上立斃杖下,怎教人不心驚膽顫。

夏承軒看著我,又望一眼小螺,然後堆起笑意疊掌說道:「殿下所言甚是。只是人命關天,宮中斷沒有輕易打死宮女的理,還請公主殿下允許老奴仔細盤查,說不定其中存在某種曲折呢?」

好一隻睜著眼瞎說話的狼。

「對對!奴婢就是發現魏夏花她妄議殿下,意圖對公主殿下你不利,才跟蟲兒設局打殺──」心虛急著找話頭,結果露餡了吧?宮中向來不允許直言「打殺」、「詛咒」、「失火」等惡語,更何況若然真有其事,按正理二人應該暗地裡通報主子以作提醒,而非私自尋找魏夏花她動刑解決。

於是我向泥地裡丟出一支八寶珠釵。「那你怎解釋這個?」

名叫「蟲兒」的那位宮女隨即臉色慘白。





「公公你聽,這事兒到底湊巧不湊巧?前兒本宮在屋內午睡,朦朧間聽見有人竊竊私語,商量著要把什麼玩意偷帶出宮,回頭查檢箱子的時候,發現不見了幾件首飾,這支珠釵便是其中之一。於是本宮今夜假借散步之名暗地巡察殿內,而就在蟲兒的枕下發現這件寶貝。」

這下子連小螺臉上也覺掛不著,把扯著我裙子求饒的篆兒拉走。蟲兒更是嚇得牙關打顫,一副東窗事發的心虛模樣。

「要是一般的珠寶我也罷了。只是這支五鳳朝陽瓔珞珠釵是太后娘娘賞賜的嫁妝,還囑咐務必要在典禮上插帶顯擺人前。公公你說,萬一讓這蹄子得逞轉賣出去,本宮和你擔不擔當得起『失釵』這個丟人罪名?」

我賭的就是夏承軒的人情世故。攤上這事兒,你會怎選擇呢?是不得寵有易位之虞皇后?還是聖上一直孝順的親娘太后?

夏公公識時務者:「殿下聖明。如此,就把兩位宮女發去浣衣局立時杖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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