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瞬,耳際突然傳來聲音:「慢著!慢著!你不能自殺,至少不能這樣從天臺跳下去,有人目擊你今日上公司見我,之後你就去死,我不惹人懷疑才怪哩!怎樣死法才好……哼……哼……想到了,去一條車來車往的馬路,製造一宗交通意外,豈不更妙?這年頭亂過馬路的傻人可多著呢!」
接下來,我一句一句聽著電話中的指示,離開大樓,走到街上,在一支行人燈柱旁停步,前方全是高速行駛的車輛,盡皆呼嘯而過。話筒裏的人「哎呀」一聲叫道:「差點算漏了手機啊!你被車撞死之後,警察可能會拿到這部手機,翻查記錄不就知道我在跟你談話嗎?唔……不要緊,不要緊,就算知道你在跟我談話,也不知道是我叫你去死啊,只會推測你是分心講手機而亂過馬路,哈哈!好啊,好啊,這個原因更為合理,那就這樣辦了,哼……哼……你知道你現在該怎麼做嗎?」我只懂重複道:「怎麼做……怎麼做……」他笑道:「嘻嘻,謝先生啊,只怪你多事,引火自焚,下輩子可別怪我呀。聽著,見到馬路有車駛來,就立刻衝出去,半點猶豫都不能有,知道了嗎?」我如鸚鵡般回道:「知道了……知道了……」這是我對手機說出的最後一句話。沒過多久,它就被摔在地上,不知有沒有壞掉,也不知話筒裏另一方有否聽見什麼。
兇手掛斷電話,滿意地笑了起來,每當他得意的時候,總喜歡伸出舌頭環繞嘴唇舔一整圈,這動作當然猥瑣之極,只可惜他自己不知道。他解決了難題,感到有點疲倦,於是站直身子,朝向窗戶做出舒展動作,扭扭腰拉拉筋,少不免多加兩聲咳嗽。
今天也該下班了,他隨意收拾一下東西,吹著口哨,走至門前,推門而出。他此刻也許在想,明早新聞將會怎樣報導這宗尋常交通事故,大概是以「無可疑」三字作結吧。然而,在下一刻,見到眼前景象時,他如遭電殛,臉色遽變,腳跟牢牢釘在地上,只懂結巴道:「你……你……怎麼會……怎麼會在這裡?」
我坐在辦公椅上,正面對著他,輕鬆抖起二郎腿,笑而不語。他顫巍巍地舉起手來,指著我問:「你……你是人是鬼?」我緩緩搖頭,輕輕嘆氣,譏笑道:「莫先生,我跟你演戲演到這裏,也夠意思吧,你叫我上天臺我就上天臺,你叫我過馬路我就過馬路,像猴子一樣讓你耍來耍去,演員來說,也算是專業的了。」
姓莫的定睛注視著我,起初還有點懷疑,一會兒後終於明白,因而怒道:「原來你一直在耍我!你沒有被那段影片……不對,不對,這事絕不可能!你為什麼還那麼清醒?不可能啊!不可能啊!」
我笑道:「有什麼不可能的,我沒有看那段影片,自然沒有變成你心目中的那個人。」他奇道:「你沒看影片?」我道:「就是沒看啊,怎樣,我一定要看嗎?」他感到難以置信,嘴角抽得厲害,說話都漏風了。「你不可能不看那段影片,哼哼……你為什麼不看?哼……我沒犯下任何錯誤啊,你為什麼不看呢?哼哼……什麼東西讓你懷疑我?正常人總會看一看吧,你怎麼連一眼也不看?哼……」
我弓身彈起,走到他面前,往門上名牌敲了兩下,然後兩眼瞪著他,表示這就是我不看影片的原因。他不明所以,嚷道:「我的名牌怎麼了?老子就是尖端世紀首席研發顧問,名副其實,千真萬確,有什麼值得你懷疑的?」
進入房間前,我看到了名牌上「莫紀申」這個中文名字,又看到了它底下可簡稱為「KS」的英文全名,確知正在房間等著我的,就是沈憶數年前的未婚夫,呂紅詩的忠實追求者KS君。當對方把電腦熒幕轉向我這邊時,我又豈不知他想以影片把我改變成另一個人?所以由始至終沒看過一眼,視線一直微微向下,巧妙地不讓對方發現。之後所做的全是將計就計,順水推舟,為騙陰險小人而演出的戲。
他迷惑道:「你認識我?你從哪裏聽過我的名字?就算聽過我名字,也不會引起你的戒心啊……是誰告訴你的,紅詩嗎?抑或沈憶?兩者皆不可能,她們無緣無故怎會跟你說我的事情?」我於是告訴他,呂紅詩自身的記憶曾經短暫恢復過來。莫紀申聽罷十分激動,額上青筋暴現,喊道:「竟有這種事?怎麼可能!從未發生過這種事啊!」




我冷冷道:「我不知道為什麼,事情就這樣發生了。剛才你教唆我跳下天臺、衝出馬路的話,我已用自己手機錄了下來,現在我就把錄音交給警方,讓他們去調查一下你用什麼方法殺人,到時候,最好連你房間裏所有不明記憶體都拿回警局,一次過查個水落石出。」
聽見我要把事件公開,他迅即崩潰,跌跌撞撞挨到牆上,痛苦求饒道:「你不能這樣做,請你不要這樣做,這事一公開,肯定會有許多單位調查我公司,哼……我的研究計劃肯定要泡湯啦。」
我不屑道:「你的垃圾研究計劃,弄得別人老婆一直變來變去,你知道嗎?你當然知道,你就是存心搶人老婆啊!哦,這就是你的齷齪計劃,我還能讓你研究下去嗎?」
他拼命解釋道:「不是的,你不懂,這是一項翻天覆地、超越時代的大計劃,足以改寫人類命運啊。它並非你所說的那樣……那樣齷齪……你明白不明白?請聽我講,我正在做一件偉大的事,我正在成為一個偉大人物……」
我罵道:「你省省吧!自以為是偉人,實則不過一隻臭蟲,只懂在背後搞小動作!你把呂紅詩藏在哪裏?快交她出來,要不,我們就在警局裏見!」
只見他頹然若失,汗出如漿,一味哼哼怪叫,吶吶囈語;又見他右手揣在衣袋裏,似乎握著什麼東西。「你真的要把我趕盡殺絕?我們今天才第一次見面,有什麼血海深仇,非得把我弄死為止?」
我聽他如此顛倒是非,實在連下巴也要掉下,直斥道:「你這隻臭蟲!剛沒多久叫我跳樓衝馬路,我差點連命也斷送在你手中,才第一次見面,有什麼深仇大恨?虧你還能厚顏無恥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呼吸急促,胸膛起伏,舉起衣袋裡的手,面目猙獰道:「別動!裏面是一把槍!這個距離這個角度發射,剛剛好!」
我鎮定地道:「你若開槍,外面的接待小姐會聽到的。」他目露凶光,惡狠狠地道:「那我就連她也一起殺掉!」我道:「這樣做你就是殺人犯,早晚跑不掉。」他叫道:「管不了那麼多,你若不把你的手機給我,我就一槍斃了你!我為我的研究計劃犧牲了太多,不可能在這個階段任由它功虧一簣,所有絆腳石都得剷除!生抑或死,你自己決定吧。」
我雖有驚人的運動視覺,但絕不可能連子彈也看得穿,他說得沒錯,這個距離和角度,一槍射過來,肯定把我胸膛炸開花!這教我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內心只盤算著怎樣拖延對方的行動。




突然,莫紀申旁側的儲物大櫃整個傾倒,櫃中文件紛紛落下,重重打在他頭上。他一個踉蹌,縱身向前,正好趴在我足下。我一腳踩住他的手,把他口袋裏的槍掏了出來,反手甩到遠處陰暗的角落裏。抬頭一望,一個巨大的身影正托起傾斜的鐵櫃,雙臂運勁,輕輕鬆鬆擺回原處,半點聲響也沒發出。
我驚喜道:「黑豬!原來你出院了,可你怎麼會來?」他回道:「徐健告訴我你會來這裏,我於是偷偷跟過來了。」說罷,踏前一步,居高臨下,盯著地上狼狽的莫紀申,眼眸裏充滿怒火。
我心裏奇怪,以黑豬的身形,如何悄無聲息埋伏一角而不被發現?又如何躲過櫃檯小姐的視線潛了進來?只能說,這是他當警察的本事了。
黑豬一邊替莫紀申套上手銬,一邊對我說:「我來的時候你已在房間裏,後來見你出來,只拿著手機,什麼也沒帶,就覺得奇怪;不一會又見你回來,站在門前往房間裏偷看,不知想幹什麼,只好繼續躲著。到聽見你與這臭蟲的對話,才知你差點給他算計了。你給我起來!」黑豬把莫紀申整個抽起,重重摔倒地上,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挨近他面前道:「你最好給我老實點,我一拳就可把你腦漿打出來!我忍到現在,已經很了不起了,你不要挑戰我底線。」
莫紀申忍著背上痛楚,咬牙切齒道:「我哪裏得罪了你?這位警官,用不著這樣子摔我吧,哼哼……」
黑豬抽起他衣領,撞到牆上,一雙虎目逼視著他,一字一句道:「你當真不認識我?看清楚我的模樣……看呀!怎麼不看?你有種搶人老婆,就沒種看我一眼?你知不知道呂紅詩是我的誰?」
莫紀申突然明白了什麼,緊張得渾身發抖,一直瞇著眼睛,不敢面對眼前的彪形大漢。黑豬咆哮道:「呂紅詩是我的誰啊!你知道還是不知道!」莫紀申給這麼一喝,嚇得面如死灰,腿也軟了,搖搖晃晃就要倒下,口中不住呻吟道:「我知我知……你是紅詩的老公……紅詩的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