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幸福人生: 一定要先生

在這個區內，有誰是最出名的？末日先生？十字路口的美老婆？都不是，是「一定要先生」，簡稱「一先生」。沒人記的他的真名是甚麼，只記得他的生活習慣，因為大家覺得不會做的東西，他覺得理所當然。久而久之，沒人親近他，沒人有興趣認識真正的他，但人人也記得他。
 
一先生在大便的時候，他會先放下廁板，抹乾淨屁股，洗乾淨手，然後再蹲上去大便。在出街大便，通常他會找公廁裡最大、最乾淨的那格蹲，蹲得幾次後，那廁板都會被他踩裂了。裂了之後，他更加當那間公廁是自己的。通常公廁設施的毀壞，只要不是去水有問題，其他問題都要兩三個月才會維修好。有時維修好後，那塊廁板又新又乾淨，他皺了皺眉，又再蹲裂那塊廁板。如果不是他的另一個習慣，街坊們未必猜到那格公廁是「屬於」他的。後來維修員發現他的習慣後，索性不修理他用的那格公廁，免得浪費一塊新廁板。
 
平日在大便完之後，在等待最後一粒屎高高的跌進馬桶那凼水內，發出清翠的「撲通」一聲。他看了看，心裡泛起一陣滿足感，身體也輕了幾兩。於是他就會站起來，立刻穿上褲子。他有沒有漏了甚麼步驟？對於他來說沒有。是的，大便後他不但不會抹乾淨屁股，而且不會洗手，又不會沖廁所。如果他的大便是乾身的還好，如果是濕的話，走著走著整條褲子後面都是一灘漬。行過的時候一陣異味，尤其在乘升降機的時候，旁邊的女性都會捂住口鼻，露出異樣的目光。有一次，他的大便裡纖維比較多，站起時有小半粒大便吊住了，他照穿褲子，那小半粒大便黏住了小腿，路過的女生看到，嚇得跳開了。在冬天的時候，他刻意吃多點黏糊糊的流質食物，那兩邊屁股夾住的時候，暖暖的，好不舒服。
 
一先生有一個街坊朋友，平日週末的時候都會一起飲茶。那朋友本身以為他有很強烈的體味，很包容他，從來都沒提起過。有時一起上公廁，看見他洗完手才去小便，朋友也沒說話，因為他自己也小便後不洗手，反而覺得他頗乾淨。他們一起飲茶了十年。終於有一天朋友碰見他大便完不洗手，而且褲子後面有水印。都是一場老朋友，揶揄一下也沒所謂吧！朋友說：「喂！你幹嗎大便不洗手？」一定要先生說：「我有洗呀！」朋友說：「我的意思是大便後呀！」一先生說：「哦！我沒碰到的很乾淨！」朋友說：「你沒抹的嗎？」一先生睜大眼睛說：「不用抹，都是自己的！有甚麼問題？」朋友說：「那…你褲子後面的就是因為沒有抹嗎？」一先生說：「少少不要緊，回家會洗澡。」朋友說：「但不抹很髒呀！」一定要先生大聲說：「甚麼髒！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那一刻，朋友覺得這個人不行，自己好像被騙了十年，於是就單方面變成仇人了。之後他們沒有再一起飲茶，一先生好像也不介懷。仇人每逢見到任何街坊，也會和他們說一定要先生的事，然後大家一起大笑。自此，愈來愈多街坊們經過一先生時，都會露出異樣的目光，而且相隔一定的距離。一先生都不以為意，他本身也沒有把他們放在眼內。
 
一先生的學歷不高，但他是一個很勤力的人，所以他很努力上班，一點也不輸蝕給高學歷的人。上夜班的工作通常都是人工比較高一點的，他找的工作也是這一類。不過他有一個習慣，就是晚上十點的時候一定要睡覺，而且要一覺睡天光的。在做麵包師傅時，要深夜準備麵團，他做了幾團麵團就找了張桌子伏下睡覺。經理見到，立刻便罵了：「現在是工作時間！不是睡覺時間！」一先生在睡覺的時候被打擾，一定會發脾氣的，於是他比經理更大聲的叫：「不是你的睡覺時間！是我的！」經理說：「那你回家睡吧！」同事們都在竊笑。一先生就這樣被解僱了，一連幾份工都是如此。他拿了失業求濟金兩年，但他不甘心，他一定要貢獻社會。有怎樣的工，就有怎樣的人做。後來他找了鐵板灣的保安做，那豪宅的大樓本身的設計就有很多暗角陰影的地方，很方便打人和吸毒，當然也方便蛇王。他當值的地方剛好是向海，頭頂也有商場上蓋，沒有人流，可以隨意睡過夠。除了海風有時有點兒冷外，也沒甚麼難處。冬天時他還帶了張厚被過來包著頭，好不暖和！這是一種雙羸的狀況，公司有盡責的員工；他又可以晚上睡覺，薪金還比只返日班的人多呢！
 




平日吃飯，一先生也會有很多「一定要的規矩」給自己，例如上班時一定要帶飯，放假時一定要飲茶，做不到的話就整天悶悶不樂，周身不自在。有一次他家裡的食材用光了，沒有帶飯，於是他中午就去飲茶。剛好「鐵板灣」附近的茶樓也在裝修，於是他就不高興了。在一定要飲茶和一定要吃午飯之間選，他選了吃飯，於是他便一生人第一次進了快餐店「漢堡大帝」了。他走了過去，坐下，然後揮手叫了侍應過來。「餐牌呢？」他說。「在外面那裡，不過你要我也可以拿給你。」侍應說。「就這樣吧！」侍應拿了餐牌過來就走了，一先生心想這麼沒禮貌的，他看了好一會後舉手呼叫了另一侍應過來，他說：「我就要這個餐吧！」侍應說很尶尬的說：「很抱歉，先生，叫食物是在外面的。」「甚麼在外面，我要在這裡叫食物，不然公司請你們來做甚麼？」一先生說。侍應說：「這是公司規矩，周圍的快餐店都是這樣吧！」一先生說：「我不知道甚麼快餐店規矩，我從小到大都是吃完才給錢的。」侍應不知如何應對，就叫了經理出來談。經理聽完後，就說：「你是老人家，我們也很樂於幫助老人家的，要不你先叫，我們隨後拿給你？」開始愈來愈多人圍著，一先生又趕時間，於是沒辦法要屈服出去買走吃，內心非常不快。一先生心想再吵下去被公司知道我偷走吃飯就麻煩了，下次寧願不吃。
 
一先生平日很少乘車，因為他一定要在自己熟悉的地區生活，習慣都是固定的。偶然乘車，他內心會有一絲對外界的好奇，但很快就會忘記了，變回需要不變的東西。有一次他乘火車出去拿證件，在車程中，他感到現代的科技真發達，車身都沒怎麼搖動，速度卻很快。想著想著，他想起自己小時候乘巴士和火車車身是不斷搖的，於是他的身體不自覺的自動在搖。車子在搖的時候乘客們都不覺，但當車子穩定下來的時候，他們發覺還有一個乘客的身體不斷的在搖，這就吸引了他們的目光，他們會想他是故意的嗎？還是覺得自動在搖很好玩？反正漸漸都沒人靠近他站的位置。
 
一先生也是人，人偶然也會生病的。拿醫生今年已經九十歲了，仍然精神奕奕，雙目有神。在一先生小時候，他的母親已經帶他來看拿醫生了。後來母親逝世，自己也長大，他每逢有病的時候，他也會看拿醫生。拿醫生是全科醫生，專科的東西他能給點意見或者轉介，但沒有專治藥的。這天一先生肚子痛，他去了看拿醫生，拿醫生診斷後就開了些胃藥給他。一先生很開心的拿了藥就走。怎料肚子不但沒有好轉，而且愈變愈大，變成大肚腩的樣子。過了幾星期肚子又再痛，他第二次看拿醫生時，拿醫生就寫了紙讓他去看胃部的專科，一先生還在問：「有沒有藥吃？」拿醫生說：「你看了專科就有藥吃了。」一先生說：「但我還想要點藥。」於是拿醫生很不耐煩的給了。一先生很開心的拿了藥就走。
 
回家後他只吃了拿醫生給的一點止痛藥和胃藥，沒有去看胃部專科。過了一個月，肚子愈來愈大，就像一個孕婦似的，一先生繼續再去看拿醫生，露出很自信的神情，走去診所的時候，搖自己的肚子特別大力，大家都在看他的肚子，露出欽敬的眼神，因為這麼嚴重他可以先看呀，一先生還以為大家很尊敬他呢！進去醫生的房後，他說：「看我的肚子有多大，你的藥好像不行啊！」拿醫生說：「嘩！怎麼變成這樣！你沒有拿紙去看專科嗎？」一先生說：「當然沒有，我只信你一個的。」拿醫生說：「但我醫不了這個病，你不如去其他看了。」一先生說：「我一定要看你的。」拿醫生說：「你這是在羞辱我嗎？」一先生說：「不是，就是尊敬你才看你的！」拿醫生說：「我不用你尊敬，我只想你的病好吧！」一先生說：「我也想，所以說，拿藥來吧！」拿醫生說：「為甚麼你次次有病也如此，紅眼症又要我看，肺病也要我看，我都已經寫了紙給你了，放過我吧！」一先生說：「之前的病吃你的藥可以好，這次也行的。」拿醫生說：「那只是你強壯捱好了，我給的都是普通的消炎止痛。現在你不肯走吧？」一先生說：「你都不肯給藥。」拿醫生說：「那好，我看了你四十年症，第一次不想和你玩，就報警吧！」於是報警，強行把他送進醫院做手術。
 
拿醫生以為這樣就解決了問題，繼續看病。醫院忽然打電話過來，說：「很抱歉打擾你，拿醫生，病人說一定要你主持才肯開刀，你介意過來一下嗎！」由於情況危急，拿醫生對等待的病人們道歉，然後就去了醫院，其他病人有點仍在等，沒耐性的就走了。拿醫生到醫院後，醫生們一起圍著說怎麼辦，最後決定拿醫生進去扮演主診醫生的角色，他露出一副嚴肅的樣子，說：「我來了，現在行了吧！」一先生說：「好好，謝謝你了。」於是拿醫生指揮：「現在開始麻醉。」麻醉後餘下的工作就由其他醫生做了，拿了好一大堆腫瘤出來。拿醫生行開了幾小時，手術後就回來，戴上手套，弄得整隻手都是血，對一先生說：「行了！我幫你做好手術了。」一先生很安心的睡了。拿醫生為了應該這一個病人，耽誤了整天的工作。之後，他便無論怎樣也不肯再為一先生看病了。
 




說也奇怪，一先生自此沒有怎麼再病，即使偶然有點兒感冒也強行捱好，因為拿醫生已經不讓他進門。一先生平平安安的直至八十歲。有一天，他年老有點腳痛，再次回到拿醫生診所的位置，拿醫生已經死了二十年，現在這位置已經是另一個心理醫生接手，於是他就進去看病。他說了問題，醫生就說：「哦！你想看腳我可以轉介你看專科呀！」一先生說：「但我一定要在這裡看的。」醫生說：「既然如此我就幫你看看心理吧！」他讓一先生填了一堆表格和問了一埋問題，發現一先生有很多「心理問題」，於是他就決定一定要醫好一先生了。
 
醫生催眠了一先生，然後不斷問他小時候發生的事，一先生起初沒問題，應對如流，但問再小時候的事時，他忽然大哭：「不要！不要！媽媽！讓我上完廁所再打吧！」醫生感到這個病人的狀況很棘手，於是想了一系列的記憶植入法，希望改變他內在的想法，可以令他感受到家人的溫暖。醒了之後，一先生說：「怎樣，我的心理是不是很健康呢？」醫生說：「也不錯，不過要多點來啊！」一先生不知為何看完醫生後內心感到很溫暖，很想重複這種快感。之後那半年他也按足醫生的時間表來，醫生看到他日漸精神，也很高興。慢慢醫生了解到他的習慣，於是在催眠時順便指示他倒轉了。一先生回家後，果然開始懂得大便後擦屁股然後洗手，他心想：「真奇怪呢，我的習慣也改變了，下一堂就是最後一堂了，有點兒不捨得呢！」
 
在過了最後一堂心理治療後，一先生內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舒暢，醫生問：「你覺得怎樣呀？」一先生說：「我覺得很好，但總覺得這不是我自己。」醫生心中一凜，然後就發現一先生在座椅上很安詳的去世了。結果一先生死去的事上了新聞，大家都說醫生不對，「有些東西是一定要做的嘛！」「是呀，他有自由！」「為何要刻意改變他呢！」「如果不看那醫生可能他有一百五十歲命呢！」「是呀！那醫生正一神棍！」那心理醫生身敗名裂，後來還自殺了。
 
其實大家都有一定要做的事，大家都是一定要先生，為何要改變呢！（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