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皇甫嫣一聽,避重就輕的道:「也許……是爹爹看不上他吧!他與我門不當﹑戶不對,所以爹爹才會這麼反對。」
  「有多反對?」上官二又問,皇甫嫣輕嘆了一口氣,「要活活打死他的那種反對。」上官二聞言不語,抬眸望向天空,兩人離皇城不遠。城內燈火通明,這靜夜也沾上了幾縷昏黃。
 
  「人多情是錯,無情也是錯。若他當真陪你走這一遭,也算是生死與共,今後就莫再計較枯榮了。」上官二的聲音若得有幾分飄渺,所說的話卻是沉重萬分,重重地壓在皇甫嫣心頭。
  生死與共這四字擲地有聲,她嘴上雖不說,心裡也是曾責怪過卓大哥。怪他冷淡﹑怪他不解風情,卻不曾想到……卓大哥是冒着生命安危與她往來。
  話題似乎變得過於沉重,兩人同時默然不語,隔了許久,皇甫嫣沒話找話的開口問道:「二少,你有到江湖闖蕩過嗎?」
 
  此話一出,皇甫嫣再一次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他是何許人也?鼎鼎大名的上官二少啊!上官家是怎樣的家族?是個迄立逾百年,經歷兩個皇朝興衰的武林世家啊!她到底在問甚麼廢話啊?
 
  二少甚是好笑的欣賞着皇甫嫣的表情變化,簡直比走馬燈更靈動精彩,她似是要掩飾窘態,故作無事的問道:「漫漫長夜,你跟我講講江湖中的趣事吧!」




  二少的目光從她的臉上遊走至她手中雪劍,眼神變得深邃,語帶刺探:「嫣兒你乃帝城臣民,定聽聞過楓逸將軍的生平事跡吧?」本只是隨便找個話題,一聽到楓逸將軍四字,皇甫嫣也來興趣了,「楓逸將軍威猛善戰﹑義勇無雙,是我大晉王朝開國功臣,也是天下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他的事我沒少聽說。」頓了頓,眼內燃起好奇的亮光,「莫非,江湖事與楓逸將軍有關?」
 
  「不錯。」二少頷首,目光一直緊盯着那把雪劍,緩緩的道:「當今聖上以武平天下,當年他剛得天下,國基尚未穩妥。他為了鞏固帝位,想盡辦法要收回各將手中兵權。楓逸將軍義薄雲天,二話不說就交出了兵權,可惜沒多久就戰死沙場了。」二少頓了頓,琥珀色的眼眸流露出惋惜,轉首望向皇甫嫣。後者正聽得入迷,粉雕玉琢的小臉寫滿嚮往。二少饒有深意的問道:「你可知道武林四大家,是哪四大家?」
 
  「這可難不到我,分別是白州雲家﹑青州林家﹑蘭州花家﹑帝都上官家。」皇甫嫣頗為得意,她自幼嚮往江湖,武林四家之事她聽了沒千遍也有百遍,只是不知武林四家居然跟楓逸將軍有關係。
 
  「那你記得史書是怎樣描述楓逸將軍的嗎?」
  這下皇甫嫣就沒剛才那麼爽快了,她自幼疲懶,江湖軼事她能侃侃而談的講上三天三夜,關於史學書經嘛,她半句也回答不上來。幸好二少本就沒指望皇甫嫣能回答,深吟片刻後,便唸出了史書所載,「白衣銀甲,墨髮雪劍,貌柔心壯,風姿獨秀……」
  皇甫嫣自幼不愛唸書,一聽到二少提及史書暗覺頭痛,於是打斷了他引書據典,自顧自道:「武林四大家,幾乎都見證過前朝沒落,少說都近半百歷史。獨唯白州雲家是近二十年才從江湖上冒起,憑着一套無心劍法擠身四大家,莫非這雲家乃楓逸將軍的後人所創?」皇甫嫣思念考得煞是認真,愈想愈覺得自己的猜測沒錯。
 




  二少眼內浮起了興味,臉上卻一派正經,輕聲提醒:「楓逸將軍少時從軍,死時尚未滿雙十。」皇甫嫣未聽出二少言中之意,愈聽愈覺得自己有道,不禁自命聰敏不凡。順着二少的話嘆道:「果真是天妒英才!聽說當年爹……皇上還想給他指一門婚事呢!」
  二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止住皇甫嫣愈發離譜的猜測,「楓逸將軍至死未婚娶,向來後人一說?」皇甫嫣臉上一紅,呵呵的訕笑兩聲,「你繼續說。」
  「楓逸將軍以劍術名揚天下,而雲家恰好以一套無心劍法嶄露鋒芒,甚至擠身江湖四大家。楓逸將軍早年征戰天下,江湖中有不少人曾目睹他的風采,皆道他的劍法與無心劍法頗為相似。但雲家家主對此一直避而不談,當中緣由,恐怕只有雲家人與楓逸將軍知曉。」一下說得太多話,二少清魅的聲音也有一點沙啞,他清了清嗓子,始續道:「雲家有一山莊,名白雲山莊。雲家與楓逸將軍關係如何,旁人無從探知。但關於雲莊主的一些小傳聞,本少卻是知得一清二楚……」
 
  晚風拂過,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夜深人靜,這兩人卻似不知疲倦似的蹲在廟外台階促膝長談。兩人時而嬉笑,時而蹙眉。這一聊便是從天南聊至地北,從江湖趣事聊到鬼神傳說,從滿目寂黑聊到天色泛白﹑晨光熹微。
 
  當第一位出城的遊人路過時,皇甫嫣方如夢初醒似的望向天空,杏眼有些許迷茫,細聲呢喃:「天亮了。」這聲呢喃帶着一絲眷戀,更多的是失望。是的,天亮了……她在此等了一夜,還是沒等到卓大哥。
 
  胸口處隱隱作痛,眼眶泛起一陣酸澀。她驀然跳向前,背着二少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壓下眼中淚意,才轉首朝二少擠出一抹笑,「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強顏歡笑的模樣跟皇甫嫣實在不太匹配,二少不想聽她說廢話,直接了當的問道:「你既嚮往江湖,與其從其他人口中『看』天下事,何不自己親自走一趟?」




  皇甫嫣沒料到他如此直白,下意識抬眸望向二少。他一夜未眠,衣衫整潔得不沾半點灰塵,迎着晨風飄舞。一雙茶色的眼睛斂去了笑,看起來有些許冰冷,嘴角卻擠出了一抹帶着暖意的淺笑。
  「下月白雲山莊開莊論武,這是江湖中的一件盛事,你當真不想去看?」二少的聲音本帶一絲清魅,如今他有意蠱惑,聲音既清又酥,江湖上鮮有人能抵擋,皇甫嫣亦不例外。她站在原地,目光從迷茫變成呆滯,直直地迎視着二少,久久無語。
  那雙茶眸似一個旋渦,無聲無息地把她卷進其中。她明知道眼前是一片無底深潭,稍不留神便會被這雙眼眸所吞噬。她卻如同着了魔似的,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想要看清琥珀底下的流光,殊不知自己早已被勾去了魂魄。
 
  這時的皇甫嫣未涉江湖,對武林事也只是略有耳聞,她並不知曉眼前這雙眼眸乃舉世無雙﹑獨一無二的,自然無法將這雙眼睛與另一個惡名昭彰的大魔頭聯想在一起。當時她只想着要闖蕩江湖,要看看這片天下,殊不知這一闖一看,竟譜出了歌舞昇平下的亂世悲曲,看穿了皇權霸業下的伏屍百里。
  如重來,她可願再看?此刻她會斷言拒絕。
  當她看遍世事繚亂後,定會回答:如重來,她依舊會看,縱今生此世再不復當初,她亦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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