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皇甫嫣才剛吞下一顆肉包,夥計又手腳麻利地捧來了一碗麵條。麵碗跟宮中慣用的白瓷碗不同,這麵碗是以竹製成的,看上去有些粗糙。夥計將碗推到她面前,她才一睹「魚麵」的盧山真面目。
 
  淡黃色的麵條浸泡在奶白色的湯底中,她執起筷子在麵湯中攪動着,撥起團團蒸氣,蒸氣中又挾帶着一陣濃郁的魚香味,饞得皇甫嫣剛得到慰藉的五臟腑又餓起來了。
 
  這可奇了!這碗麵沒加半塊魚肉,連一絲魚肉絲也沒有,為何魚香味會如此濃郁?她帶着好奇,夾起了夾起了一撮麵條,呼呼吹了幾口,然後一把吸進嘴裏,鮮魚的味道在嘴裏爆開。整個口腔都充斥着魚肉獨有的鮮美,再配上滑溜的麵條,口感極佳,那味道根本不能用筆墨形容。
 
  魚麵的味道撲鼻而來,食店內頓時瀰漫着海鮮獨有的鮮香味,皇甫嫣喜孜孜地吃着魚麵,她身側的上官二卻眉頭緊鎖。惟皇甫嫣此時此刻,心裡﹑眼裡﹑嘴裡都只有魚麵,哪得空分神去留意上官二的表情變化?
 
  她大口嗦着麵條,又感到好奇地追問道:「你剛不是說皇城不產海鮮嗎?那我碗裡的魚麵從何而來啊?」
 




  上官二不着痕跡地掃了魚麵一眼,奶白色的湯被皇甫嫣喝去了一大半,麵條也吃得差不多了,唯獨那幾根嫩綠的青葉,皇甫嫣是動都不曾動。
 
  他薄唇微啟,以獨有的清淺噪子徐徐道來:「公主嗜魚如命,皇上便為她開闢了一條官道,從沿海城鎮運來海鮮。為了讓公主每日三餐都吃到海鮮,皇上更命人每日將一車海鮮送抵皇宮。」
 
  上官二頓了頓,伸手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仰首一飲而盡。茶葉本非上品,涼了後更有一陣難以下咽的苦澀味,他卻似渾然不覺,「兩地雖有官道相連,惟路程實在遙遠,就算是千里良驅,也得走上十日十夜。海鮮離水即亡,莫說是十日,連三日都撐不過去……」
 
  「魚竟是那麼稀貴?那為甚麼在這種破爛的小店能吃到魚呢?」不待上官二說完,皇甫嫣已開口打斷他的話,聲音不算洪亮,卻足教傳遍整家店的每個角落,包含在她身後擦着桌子的夥計的耳內。
 
  上官二茶眸一橫,白了皇甫嫣一眼,後者卻滿臉無辜地巴眨着眼睛。上官二本來不是那麼雞婆的人,但一想到自己得帶着她遊江湖,安全起見,決定先跟皇甫嫣說一下道理,「若你想在江湖中安然無恙,便得改改你這壞習慣,例如:試着不要當着人家的臉,批評人家的店破爛。」
  經上官二這麼一提點,皇甫嫣再不懂世故,也意識到自己失言了,連忙轉首向夥計道歉。這倒叫夥計受寵若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笑着說「不打緊」。




 
  其實他早就習慣這樣的批評,誰叫自家的店真的又破又舊。教他意外的是,這兩人衣著光潔,風度不凡,一看就知道是城中的貴族子弟。沒想到他們毫無架子,竟會向他這樣的小小夥計道歉。
 
  皇甫嫣這個人既天真又任性,甚至不太懂禮節,但她有一處優點,就是待人友善,從不會仗勢凌人,這也是上官二願意容忍她的原因。
 
  無聲收回讚許的目光,上官二清了清喉嚨,繼續方才的話題,「海味共分了乾濕兩種,濕的乃鮮魚﹑活海產;乾的自然是指魚乾等。魚乾的品質較差,勝在便於運送,且可保存數月,因此深受平民百姓的喜愛。你方才吃的麵條,便是用魚乾烹成。」
 
  上官二望着皇甫嫣恍然大悟的表情,語氣微變,帶着幾分暗諷,「另一邊廂,皇上命人把海鮮冰起來,保魚肉不腐,這才有了活海味。惟冰塊比黃金更加稀貴,運送一趟海鮮,所花費的銀兩足教尋常百姓吃上一年。」
 
  話畢,上官二抓起了素菜包子,慢悠悠地咬了一口,目光不曾從皇甫嫣的臉上移開。素菜包子的味道頗為不錯,一口咬下,蔬菜獨有的甜味充斥着整個口腔。




 
  他卻似沒感受到佳餚的味美,臉色有些冰冷,嘴角依舊掛着淺笑,只是笑得有幾分高深莫測,「為了滿足口腹之慾,如此大費周章﹑勞民傷財。你說……如果永樂公主知道實情的話,還會鬧着要吃魚嗎?」
 
  皇甫嫣感覺到他的目光,上意識地抬眸回望。兩人雖靠近,但中間隔着熱煙裊裊,看得不是很真切。因此,皇甫嫣沒有看到他眼底的冰冷,從而沒有認真細味他話中的意思,只當他是說着玩笑話。
 
  「哎呀,人家貴為公主,身份比一般平民百姓尊貴上萬分。她的吃喝用度自然也是講究許多,這也是無可厚非的啊!」皇甫嫣嘴裡塞滿麵條,說起話來也是含糊不清。雖則如此,她話裡之意卻是絲毫不差地傳進上官二耳內。
 
  此話一出,皇甫嫣背上一寒,任她再遲鈍,也能明顯的感覺到氣氛不對。上官二臉上笑意斂了幾分,眼神甚是複雜矛盾,似是意料之中,又似帶着萬分失望。
 
  不待皇甫嫣深究,他已掩去眼內波瀾,冷聲問道:「你當真是如般認為?」他的聲音很輕,輕渺得似飄過千山萬海,卻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教皇甫嫣有些透不過氣來。
 
  皇甫嫣終究是入世未深,長年處於深宮中享受着聖寵,使她完全不懂得閱人臉色,因為……她根本不需要懂。她知道上官二不悅了,卻不知道如何取悅他,有些納悶,又理所當然的回道:「公主身為皇家子女,身份無比尊貴,一般百姓豈能與她相提並論?她能享有皇族與生俱來的特權,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上官二似聽到甚麼笑話,低低地輕笑了兩聲,卻笑出了幾分寂寥味。他收回目光,臉上一片悠然,滿室壓抑亦一掃之空,速度極快,一切變故似乎只是甫嫣的錯覺。
 




  皇甫嫣總覺得自己應該說點甚麼,不論是為方才的話解釋也好,再開個新話題也罷,說點甚麼都比現在一片沉默來得好。皇甫嫣遲疑不決,上官二似未有所覺,一口一口地吃着包子,他吃東西的速度很快,動作急促卻不減他半分風華。
 
  這世間上有一種人,無論他做些甚麼事,你都會覺得賞心悅耳。哪怕他張大嘴巴,像餓死鬼般大口大口地把包子往嘴裡塞,你也不會有半分反感,甚至會覺得他率性不羈,別有一番風姿。
 
  上官二便是這種人。皇甫嫣第一眼看見他,就覺得這上官二着實是風姿獨特,難怪帝城那麼多女子為他着迷。一說到江湖武夫,一般都會聯到粗獷的鬍子大漢,或是性格乖張,一言不合就動刀槍的莽夫。像他這般以清俊貴公子形象示人的,確實是少之又少。
 
  皇甫嫣想得入神,眼神也愈發張狂,視線先是停留在那雙微微上揚的桃眼花,後遊走到高挺筆直的鼻樑,最後停留在那兩片薄唇上。她上下打量着上官二,心中暗地思索着,他明明生了一副女相,但渾身上下卻全無女氣,舉手投足男兒獨有的風流瀟灑。
 
  她的目光實在是熾熱,教上官二無法忽視,她眼內清明如鏡,單純的好奇與探究。上官二實在不解,充滿着爾虞我詐的深宮中,竟能養出這樣個純真無邪的女子?
  只不過……茶眸底下映出冷光,在險惡的江湖待久了,看清世事的繚亂後還能保持着一顆赤子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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