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逃離這幢見鬼的醫院!
  
我用破盡生平紀錄的短跑速度,把擋在中途的病人和家屬們一一撞倒。跑到厚重的醫院大門前,我看到鏡子裏面有個女孩的倒影,她雙腳離地地飄飛著,正緊緊地追在我後面。
  
那女孩頸折斷,頭直垂到胸前像鐘擺般晃動著,還要對著我溫柔地微笑。不用說也知道是『小夕』!
  
竟、竟然有影子的這鬼馬東西!
  
被這鏡中倒影一嚇,我忘了要推開大門,整個人全速撞在厚重的玻璃之上,再反彈回頭,背脊剛巧撞到後面緊跟著我的東西。鏡中映出的那東西。
  


 
  
我馬上彈起來,用肩膊推開那重到不行的大門,直跑到有太陽照耀著的前門花園中。我不住回頭確認,看到後面連個影子都沒有時,才彎下腰來不住喘氣。
  
咦?幹嘛我呼吸好像挺困難似的?我可是從來都沒有哮喘之類的毛病啊。
  
還有就是,在正午的初秋陽光照灑之下,為甚麼我還是覺得像藏身冰箱那麼冷?
  
慢著,繞著我頸前那兩根白白的東西是甚麼?
  


我、我的雙手在抓著誰人的大腿?
  
原來小弟剛才一直都在背著小夕跑!這橋段實在太像日本爆笑漫畫了!
  
「老~公~~」小夕在我耳邊呵氣道。
  
初號機暴走。
  
小弟立時抓狂。猛扯著自己的頭髮像瘋子般大喊大叫。
  


「老、老公~~你不要嚇我。」小夕露出了擔心的表情。大姐,我怎麼嚇唬你也及不上你那搖搖欲墜的頭顱吧?還有屍蟲呢?
  
「你、你滾開!別碰我!」抓狂中的我把背上的小夕摔倒在地,然後轉過身來就要使出手刀。她竟然笑嘻嘻起來,輕輕一擺身子便躲過我的追打,還轉過頭來對我吐一吐舌頭。
  
不只舌頭,還有60公分長的喉嚨管都整個吐出來了。
  
「嘻嘻~~有本事就過來抓著我!」小夕搖晃著她那快要掉下來的頭顱,在我身旁繞圈小跑著,明顯在逗我玩。
  
除了舌頭和斷頸之外,這一幕就跟兩年前我們在山坡上表白心意時一樣。
  
我還能夠否認她是小夕嗎?
  
 
  
經歷過一波又一波毫無喘息餘地的驚訝,也許小弟的神經已無法表達更高層級的恐懼。恐懼計數器當機之後,人反而能夠以平常心看待眼前的事物。


  
「小夕…真的是你嗎?」
  
「老公~~我--」
  
「小弟!你幹嘛啦!」遠處傳來三個白痴醫生的呼喊聲,我轉過頭來一望,他們正拿著個捕蟲網急步奔來。
  
「小夕!快躲起來!」我回轉頭來,小夕已消失不見。隨而代之的是一個蓋在我頭上的蟲網。
  
「小弟--」
  
「閉嘴!」小弟對他們怒吼道,「我現在沒心情聽你們耍白痴!」
  
「這、你看這小子甚麼態度!」
  


「他躁狂時的表情很性感!」
  
「…你這個戀童醫生。」
  

  
 
  
醫生們把我調到個人病房,因為我昨天晚上突然在床上大喊大叫的,害鄰床的一位老伯心臟病發作了。幸好他還有救。
  
但是,昨晚我在床上跟斷頭小夕掙扎的過程,難道沒有任何同房的病人看到嗎?
  
如果斷頭小夕只是幻覺,那我為甚麼能夠摸得到她?我今早嘴裏的屍蟲(嘔!)殘渣又是甚麼回事?
  
難以理解的事情越來越多。


  
 
  
每次回想起小夕那斷頭的模樣,想起從她身上鑽出來的蟲,心裏就好像長毛似的麻痺不安。
  
當時真的很害怕。
  
可是我又回想起她那雙充滿生機的眼睛,她那惹人憐愛的表情…真有那麼令人害怕嗎?(嘔心倒是不容置疑的)
  
回想起兩年前小夕還沒死去的時候,她就曾經問過我類似的話:『老公,如果有天我變成了一隻嘔心的怪物,你還會愛我嗎?』
  
我已經忘記了當時是怎麼回答她的。
  
 
  


「喂,小夕。你在嗎?」我對著四面空白的牆壁叫喊道。沒有回應。
  
內心,有點鬆一口氣。但同時又帶點失望。
  
要是這『幻覺』以後都不會再出現,我也不會覺得奇怪。反正我也不知道當初它是怎麼會發生的。
  
「唉…小夕啊。」我翻個身子來,對著眼前空洞洞的病房自言自語,「雖然這兩天差點被你嚇得要被關進精神病院,但其實…即使你是鬼也好,怪也罷,你在生前是我的女朋友,我又沒做過害你壓逼你的事情,難道我會害怕你回魂來人間害我嗎?
  
老實說啊,在沒有你的這兩年來,雖然我很努力融入進人群裏面,但其實心裏都不知有多寂寞。即使過去這兩天裏都是被你折騰的多,但我從你的表情裏知道,其實你和在生時一點也沒變,都只是一心想要逗我玩。在這兩天裏,雖然每秒鐘都過得像在玩過山車一樣,但是我心裏面那難受的寂寞感卻消除了。小夕,你明白這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嗎?
  
你明白…有你相伴對我是如何重要嗎?
  
但是…你也要了解啊,我始終也是個男人,雖然未至於以咪咪大小來作絕對的擇偶修件那麼膚淺,但是…我也不能夠抱著個全身腐爛惡臭,屍蟲又肥大又生猛,還要斷掉頭顱的女孩當老婆,跟她打情罵俏啊!」
  
說著說著,睡意漸漸湧現,我半瞇著眼睛繼續自言自語,也沒太在意背後好像又突然出現陰陰冷冷的感覺。
  
「唉…要是啊,在我眼前出現的小夕,能夠像當天榕樹下那般模樣,身體還是保持著溫暖柔軟的,氣味是芳香的而不是腐臭的,那我還管她是人是鬼呢?
  
要是我能夠有個女朋友,就是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能夠看得見摸得著,而且在我想要見她時便馬上出現,不方便時就可以隨時消失,那我還會抗拒這樣子的女鬼嗎?
  
說不定女鬼還比女人好呢,又不用帶她上館子吃大餐,要買衣服之類嘛,燒她幾件紙折的就可以了…啊,妄想得太嚴重了,連自己也覺得太過份。」
  
 
  
想了半個晚上,我也差不多意淫到心滿意足了。我把身子再翻一翻,打算抱頭大睡,怎知手肘一碰,竟又碰上了一團冰冷的柔軟。
  
小夕不知何時己躺在我身後了,恐怕她一直聽著我的自言自語吧。
  
「老公…只要依你說的,老公就不會再討厭我了吧?」她那雙可憐兮兮的眸子直盯著我的眼睛看。
  
「應、應該是這樣吧。」
  
小夕會意地點了點頭。她把斷掉的頭顱移回原位,雙手緊緊掩蓋著裂開處,然後開始深深地吸氣,再緩緩地呼出來。
  
最初小夕呼出來的氣息,還是冰冷而帶強烈腐臭的,但深呼吸過五、六回之後,竟漸漸帶有暖意,還有一股少女的淡淡香氣。這香氣我最熟悉不過,正是屬於小夕身上自然散發的飄香。
  
我的手肘其實還一直碰著小夕的胸部,而隨著她一次比一次深的呼吸,觸碰處竟漸變柔軟、豐滿而溫熱起來,還好像隱約感覺到了心跳的搏動。
  
「老公…這樣可以嗎?」幾分鐘下來,小夕的臉頰已變回生前的水靈嬌嫩,紫黑的嘴唇回復豐軟紅潤。「只要老公想要的話,小夕都會依你…」
  
「那、那你的頭,可以接合回來嗎?」
  
「是這樣嗎?」小夕放開了雙手,她的頸項白晢光滑無一絲瑕疵,也不要說斷裂的痕跡了。
  
體溫,呼吸,心跳,小夕現在都有了。那表示了甚麼?
  
「小夕!你、你這樣算是復活了嗎?你復活了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