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無暇的月光,影照著燈火萬家,隱約傳來鄰居一家大小、樂也融融的聲音。街道上沒幾個行人,大概中秋的晚上大家都回家團圓了。

而我,我也回家了,只是沒有團圓。

「中秋節點可以冇月餅。」他笑著說。

他走到露台,然後把冰皮月餅和兩罐啤酒放到茶几上。

他把月餅的包裝打開,然後小心的把月餅分成兩份。他先拿起左邊的一半,然後把餘下的遞給我。





這個日子,縱使沒有家人在旁,幸好還有他。

我看著他靜靜的看著外面,細細咀嚼著,若有所思的。

「一年過得咁快又到中秋。」他一手拿著月餅,帶著淡淡哀傷。

「係,上年中秋我仲起Hall度賞月。」我說。

上年的中秋,我跟同層的女生上了宿舍的天台賞月。那時有十幾個男生蹲著,一邊抽煙,一邊煲蠟,我們一堆女生趁墟圍觀。





後來,有人忘了關防煙門,煙霧觸動了火警鐘,大家急不及待的走回房間。那落荒而逃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咁就一年喇,老喇。」他慨歎。

「係,我地老喇,都係時候搵另一半。」我說。

「係囉。」他輕輕的回應。

我也趁這個時候打聽一下那天Johnson欲言又止的事。





「係呢,聽Johnson講你起hall識好多女,點解你一路都唔搵翻個女朋友?」我問。

「唉,搵唔到,唔好問啦。呢條問題等同於,點解你一直都冇男朋友?」

「唔......」

他見我接不下去,於是苦笑著說:「算啦,唔講呢啲。」

他停頓了數秒,然後說:「我諗我地都係憑實力單身,咁樣諗會唔會好啲?」

「飲杯啦,單身萬歲。」他舉起手上的啤酒,而我也舉起我的。

「單身萬歲。」我說。

然後碰杯,喝了一大口啤酒。





他咕嘟的吞下啤酒,忽然托著頭,沒有說話。
過了半分鐘,我忍不住開口說:「我地都幾奇妙,竟然由同事變朋友再變同居。」

「或者呢啲就係緣分?」我看著他的臉,試圖從中觀察他的反應。

他看了我一眼,然後凝視著眼前:「唔......都係各取所需姐,咁啱大家都要搬出去,多個人夾平啲。」

「係咪真係咁啱得咁橋?」我反問。

「係啊,唔係你以為咩?」

「我以為......」

「都係冇野喇,咁啱姐。好彩識到你,我先有個咁好嘅地方住。」我不禁會心微笑。





「淨係有好地方住咋?冇其他野?」他繼續追問。

「唔......」

「嗱,好似仲有人幫你熄燈啦,有人送你翻屋企啵,有人買野你食.......」他不斷的數著。

「係囉......多謝你幫我做左咁多野。」

不知為何,道謝的說話到嘴邊總是有點尷尬。

那一次他陪我上父親的家,再到畢業、同居,這不過半年間的事。

「好開心可以有你......呢個朋友。」我說,然後抬頭看著月光。





「我都好開心識到你,搬出黎住都幾好。」他說。

他一手拿著啤酒站起來。走到露台邊,靠著露台的邊緣,假裝一副看透世事的樣子,抬頭看著月光。
「做人呢,最緊要開開心心,過得一日得一日啦。自己一個又係咁過,有另一半都係咁過,人生都係咁樣......」

他忽然如此感性,讓我很意外。

於是,我也跟著他,把雙臂靠在露台邊。我偷偷的凝視他的雙眸,我以為會看到皎潔月光,而我看到的只有一層薄霧。

他一言不發。

我問:「你係咪有咩心事?」

「有啲野都過左去啦,都放低左。」他唏噓的說。





「你有咩想講就講啦,反正呢度得我同你。」

他把十指互相交錯,然後開始說:「我碌ig見到個ex比人求左婚。」

他停頓了。

此時四周也寂靜起來,連本來鄰居的玩樂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街上的霓虹燈仿佛全都熄滅了,天上的明月忽然被雲蓋過,四周的環境仿佛黯淡起來,只剩一雙紅眼睛幽幽的看著這孤城。

他也覺察這突如其來的寂靜。

於是,他開口:「欸......其實我都放低左喇。佢係我初戀。忽然諗起以前拍拖嘅畫面,諗起當年嘅事,可以不顧一切咁去愛一個人,以前細個總係覺得擁有一個人,就好似擁有成個世界。」

他咕嘟的喝了一大口啤酒,再次抬頭仰天,似乎有千語萬言,不知從何說起。

年青的小伙子願意用整個宇宙換一顆紅豆。

然而,事過境遷,才明白「紅豆生南國,此物最相思」。
他繼續說:「你覺唔覺得,人越大,就會覺得呢個世界冇咁多所謂嘅刻骨銘心,無論係人定係事。」

「唔......都係嘅。咁任何野嘅第一次都係刻骨銘心啲。」我腦海飄過前男友的樣子,卻模糊得很。

我早已放下這段短暫而起伏的愛情。

我喝了一口啤酒。

「唉,或者人大左有啲野逼著要睇透,唔會再好似以前咁執著。」Ken繼續說,然後靜默看著漆黑的天空和那被雲蓋過的圓月。

我也跟著他一樣,抬頭仰望天空。

我腦海中又浮現一個人,那個穿著校服眼神堅定的他。那年中四,那個關於五毫子的故事。那場因為五毫子而掀起了一連串風波。

他留下的只有一個skype號碼。

他離開香港以後打過三、四次給我,後來再也沒有聯絡。大概兩個月後,我嘗試打給他,然而,他沒有接聽。如是者試了好幾次,還是徒勞。那時候我也放棄了,反正由他決定離開,我們就註定要在這路口告別。

人與人的相遇,不過就是換來一場又一場的告別。

這是他教會我的事。

早幾年換銀包的時候,偶爾發現那個skype號碼的紙條。於是,我心血來潮再試一試,當然也是無法接通。

時間已經過了七年。

那在學校天台最後的道別,那被淚水沾濕的校服,緊緊相擁的兩人,時間仿佛停頓。

這一切彷彿只是昨天的事。

可是,校服也有很多年沒有穿過了。

甄志軒,你現在過得好嗎?

或許,在中秋這夜,他也在仰望天上的月光。

我不求他記起我這個過客,只求他在遠方一切平安。

「喂,飲杯啦。」Ken一直凝視著我。

過去的事也就先放下,至少今宵有Ken相伴。

我們碰罐。

他咕嘟咕嘟的喝著。我也讓啤酒盡情的流進口裡,愁緒仿佛隨著酒精的流動而飄走。或許,只有酒精可以慰藉相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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