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乏現一道閃光,車與少女變得無影無蹤,然後,發現自身被空白籠罩。

「車仔。」耳邊,響起了一道銀鈴般的嗓音。

「八婆珍?」

左右張望,卻不見其身影。

「呢度係我既內心世界。我會展示出我作為貞德既過去,你會代入做我既角色,而我,會為我既故事進行旁白。」



「吓?唔係好明……」

「你當係睇一套會親歷其境既電影咁就得啦。」

還未待我反應過來,空白的畫面浮現顏色,看來故事的場景設定,已經準備就緒。

少女的傳奇,即將再次呈現。

* * *



打從我有意識之後,我就住在一條名為棟雷米的村落裡,這裡鳥語花香,落英片片,人跡罕至,類似陶淵明所描繪的桃花源。我的父母跟我說過,我之所以會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地方,是因為我們不能和人類有所交集,要是吸血鬼存在的真相一旦曝光,世界就會變得混亂。

我一直遵從父母的教晦,從來沒有踏出村莊半步,為了生存,我只會吸取動物的血液維生。雖然對外界感到好奇,但是我沒有離開的意願,就算父母離世,想法也沒有改變。

那時,我以為,我會在如此度過平淡的一生。

就在某天,我的人生有了轉變,契機,就在我和一個男人的相遇。

那天,我如常地在河流打水,發現下游位置躺了一個軍人,於是馬上上前察看。那人尚有氣息,不過呼吸極其微弱,右手手肘以下被斬斷,血水,不住流淌。我知道若丟著他不管他就必死無疑,那時我沒有細想,馬上替他進行急救。



他是救活了,痊癒速度也比預期中快,約一個月,他就可以起床行走,只是,他的手不論如何,也不可能駁回。

對於這個事實,他看起來不算太過失落。

「算啦,死唔去,已經好好彩。」他說,口音是道地的法語。

我問他為什麼會搞成這個樣子,他便跟我說自己是法國軍官,一直與英軍交鋒,在一次戰役中不慎被對方偷襲斷臂,再而失足掉進河中,在一番輾轉下,闖進我的家園裡。

首次跟男人朝夕相對,使我平淡的內心泛起漣漪。他是一個很有學識的人,不時跟我說外面世界的人與事物,他還告訴了我,如今法國人民陷於水深火熱之中,必須有所轉變,我看他為現況如此憂心,我的心也痛了起來。

我想,我是在那時候,愛上了這個男人的吧。有了愛慕之意,我戰戰競競地向他告白,他馬上就接受了我,當時,我真的感到無比幸福。

我跟他說:「不如……唔好理國家既事啦。我地安安樂樂咁係呢個地方過下半世唔好咩。」

「嗯……」



他嘴裡是答應了,但是我當然知道,他絕對不甘於此。有一次我看到他在房間哭著,不住自言自語:「最衰,我隻手搞成咁……如果唔係……我真係好想出一分力……」

不能這樣。我想他解開心結。

只要,幫助法國贏了戰事,就好了吧。

所以我決定了,既然他不能戰鬥下去,那我要成為他的槍、他的劍。我帶著他離開故居,準備了偽造的身份和背景,再謊稱自己看到了天使,要由我改變法國的命運,籍此說服指揮官由我帶領軍隊。

雖然一波三折,最後我也得到了領軍的權力。

作為吸血鬼,我有異於常人的體能,所以就算身為女性,戰場上還是佔盡優勢。在行軍打仗方面,我沒什麼頭緒,不過那個人足智多謀,一直在幕後擔任我的軍師,為我提供用兵策略,助我在戰場上節節得勝,就這樣貞德的名號不逕而走。

他是我的影子。我們,是密不可分的。



我並不偉大。我之所以會站在歷史舞台上,並非源於守護國家的高尚情操,也不是為了堅守信仰。我只是想為了讓那個人高興而已。

我們收復了一個又一個的失地,勝利似乎在望,不過,在一次的小戰爭中,我卻被敵軍埋伏,在敵眾我寡之下,逃脫的機會極為渺茫。我走到暗角跟他聯絡,希望能得到那個人的幫助,在困境解圍而出。

「對唔住。無能為力。」他說。

「係呀……」我無奈地苦笑。

畢竟這是戰場,就算我再神通廣大,還是有戰死的可能性。不過,我作為不死身,陣亡也沒什麼所謂吧。隔天我就能復活了。為了讓他放心下來,我準備告訴他自己的秘密。

可是,他接下來的話語,讓我的內心瞬間冷卻。

他說:「貞德……為左終結百年戰爭,妳既犧牲,係必要架……」

「吓?」



「我地雖然處於優勢,但只係暫時性,唔駛幾耐我地就會輸返。因為我地欠缺決心……將英國人徹底趕出法國既決心。」

他是一個聰明人,考慮總是無比周詳。而我,也大概聽出其說話的含意。

「妳死左,我地先有贏既機會。」

回想起來,為什麼會被埋伏呢。一定是有人通風報信吧。

他又說:「對唔住。」

我知道被背叛了。我們之所以在如此的劣勢,全是由他一手造成的。

不……應該說在更早之前,我的劇本,他就早已編寫好。他首先塑造出貞德這個民族英雄,使我成為法國人民的寄託,然後安排我在某個場合戰死,再利用我的死亡,激起民族情緒。



「如果妳唔甘心,可以殺死我。」

深呼吸。勉為其難地接受真相。在盛怒之下,我把槍指住他的咽喉。

「為左你,我可以去死,不過,我想你老實答我一個問題。」我說,聲線不住抖震。

「好。」

「你到底有冇愛過我?」

「冇。」

他回答得斬釘截鐵。我終於明白到,對他來說保衛家園是他的一切,而我,只是一個送上門的女人,從來沒有在他心目中佔據過任何位置。

「原來,我只係你手中既一枚棋子。」我自嘲。

他作出了抉擇,而我也作出了抉擇。我把槍放下,然後站了出來,成為英軍的俘虜,然後經過一輪審判。

好痛心。好恨。

我是為了那個人才當貞德的。為了他,我做了很多無法原諒自己的事,甚至殺過人。但是,為什麼我所投放的愛情,會被踐踏得體無完膚呢。

所以,我不再相信愛。不再相信愛情至死不渝。

我想死。當得悉自己被判處火刑時,不免有釋懷的感覺。在我被燃燒的那一刻,我那凍結的內心,沒有因而融化。那些審判我的人把我的骨灰散落在塞納河之中,貞德的傳奇也在這刻劃上句點。

可是,我的故事還沒有終結。在隔天我復活了,然後,我悄悄地離開這個地方,對戰事不聞不問。我想死的決心隨著時間而澎漲,奈何我必須死六百六十六次才能真正終結自己的人生,所以我做了很多不堪回首的事,換取死亡的機會。

作為一個稍有姿色的女性,毫無防備地進入三不管地帶只會有被姦殺的命運。我經常在那處出入,理所當然也受到如預想般的對待,但這正是我所希望的。

這是最高效率的自殺方案。我如此自我毀滅了數百次,正當我以為我用這個方法解脫時,隨著時間流逝,因為種種原因人的道德觀提升了不少,我遭遇殺身之禍的機率大大下降。

沒想到吧。時代的變遷,人的思想也會有所改變。於是,我暫時不再尋死,改為追尋學識。我還四處游歷,學習其他國家的方言,所以,我才可以在香港生活,沒有言語不通的麻煩。

只是,學了兩百多年後,我對求學有所厭倦,求死的慾望再次重燃。我對世界早已沒有留戀,連一刻,也不想待在塵世中。就算自殺會帶來副作用,我也要一直死下去。

於是我繼續自殺,在不同的地方復活,不同的地方死亡,直到第六百六十五次的性命,我在香港這個地方復活,而碰巧我的壽命,也只剩下三個月。

然後,我跟一個名為車志鋒的男性,相遇。

這就是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