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間酒吧: 新春的蜂蜜調酒
「呼！」終於搬完最後一件重貨啦！不過我王大花往後瞧，大門角落還有五、六個紙皮箱......不禁埋怨變態老闆大年初一還要我上崗。
「反正今年是疫情年，你也出不了去啊。倒不如幫手整理店內的存貨。」
話雖如此，但打工仔都需要休息時間好不好──不過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哪一個會想跟工資過不去。特別是我這種獨自在外地打工的小渣渣。
忽然一陣冷風吹來，凍得我打了個噴嚏。不妙，還是趕緊回到酒吧裡暖暖身子。
攝氏8度的天氣，最合適來一杯溫暖的熱調酒。托准繼父的福，現在一聞到『愛爾蘭咖啡』，人已經覺得不耐煩(換你每星期調一杯試試，還要看親媽跟他這個前度EX花色秀恩愛)。自己又喝不得太烈太多的酒，思前想後，不如來一壺低酒精濃度的熱紅酒吧！
我知道老闆在寫字台後存了好幾支上等貨，但敢碰的話，怕自己會再看不見初三的日出(赤口這日她會回來檢查存貨)。於是我拿出吧台酒櫃裡2013年的加州梅洛紅酒，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食材。
取出鍋子，先放糖和八角、丁香、肉桂略煎一煎，然後在變色前倒入橙皮和檸檬花蜜，再用小火煮開混入香料的加州紅酒，當聞到香味後就可以關火冷置。
煮過的紅酒，酒精濃度會降低，而且暖胃。等不及它放涼，隔渣後我倒出濃濃的一杯，然後一口乾了。
「啊~」舒爽，非常舒爽。
加州梅洛的果味較重，配上蜜糖更是香上加香、甜上加甜，是我個人最喜歡的風味。
要鬧我孩子氣的隨你愛說，反正調酒裡面自己最喜歡的，正是那些口感順滑的甜點酒，比如『綠色蚱蜢』、『亞歷山大』、『白俄羅斯』......因為會犯酒瘋的人，才不怕會把這些液態甜點喝醉！
可惜啊，當自己沉醉於幻想之中的時候，酒吧的門竟然被人推開。
「歡迎光臨！」
大年初一竟然會有客人上門？
假裝不在意走上前一看──糟糕，原來之前光忙著要搬貨，並未把「本日休息」的門牌翻過來。
得，今晚的休假泡湯了。
「請問你要點些什麼呢？」
這次的客人是個看上去二、三十歲的女生，穿著款式普通但用料不錯的冬裝，臉上的妝化得淡，無奈嘴唇塗得紅通通的，難聽地說像猴子的屁股。唯一亮點是頸上纏一條LV方格紋的圍巾。
她把愛馬仕包包放在吧台椅上，神色不太自在。
「這裡有賣吃的嗎？」
「廚師今日放假，不過有三文治，你要不要？」
來酒吧裡找食的實在奇怪。而為了不讓更多奇怪的事情發生，我假裝扭開音響，然後偷偷把門牌換回來。
感謝周董，店內的氣氛總算沒有變得更加尷尬。
老闆她啊曾經對我們說過，來酒吧的客人一般可分作兩類。一種是真飲酒，一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純粹下場找樂子。
但我冷眼觀察前來光顧的這位女性，顯然是兩種皆非。因為烘熱的三文治(昨日賣剩的)咬了一口就丟下了(沒有這麼難吃吧？剛才午餐我還在小廚房裡三扒兩口解決它呢？)，閱讀酒單的時候亦明顯心不在焉。
「你這裡有可以喝醉的酒嗎？」
相信我，一支『生命之水』灌下肚子，饒你是神仙也要立即醉死。
「有是有，但客人你是駕車來的嗎？一個人回家沒關係？」
賣酒不是問題，難在客人喝醉以後假如出現任何意外，我們的店少不免要脫一層皮。為此老闆她經常對我們囉嗦員工守則的第一點：謹慎謹慎再謹慎，多用腦袋去觀察客人的反應。
嘻，看來我也蠻上道的啊。
「那給我不甜的酒吧。」啥？這個範圍也太廣闊好嗎？所以要烈不要烈？「這個紅紅的是什麼？」
「哦，是『熱紅酒』。嚐一點吧？」
同樣地，喝一口然後放下。
不會吧？我的口味真的跟正常人差那麼多？自己迅速飲乾一口，這甜度還好吧？
沒辦法了，我把餘酒倒進小玻璃瓶裡捂緊，隨即放入雪櫃。內心祈禱冷藏後的紅酒不會變酸變壞。
實在無事可做，又眼見對方沒有離開的意思，只好用抹布繼續假裝擦拭酒杯──啊我懂了，這個人是走累了，所以才找間店歇腳的吧？
要是這樣，可以請你早一點喝完嗎......？我還在倒數幾時才能下班誒？昨夜春晚的錄影，因為回家後實在累癱，所以還未曾觀看。
天曉得是不是有路過的神仙聽見我的許願，這位客人總算知道發呆其實很沒有意思，打算結帳走人。我屁顛股顛的帶她來到收銀台，微信找續，一掃即好，汪蘇瀧的《風度》亦正好播放收尾。
「小姐？」
哇塞，嚇我一跳！她怎麼哭了？才一點兒紅酒就要鬧醉？怎麼破！光我一個人怕應付不來酒鬼啊嗚嗚嗚──自己一邊吐槽，一邊抽出面紙，塞入那雙哭得抽抽噎噎的手裡。然後，耳邊又模模糊糊地聽到一句：「這首歌......什麼名字？」
平日負責放歌的人雖不是我，幸好資料都存在跟這部音響連接的電腦裡。看一眼正在播放的清單，我回答說：「周興哲的《你好不好》。」
聯想到歌詞的意思，莫非她失戀了？在新年？這也太慘了吧！
從抱怨到同情，自己一秒鐘完成了心態上的轉變。
「要不......我請你喝一杯？如果你不趕時間的話。」
再一次來到吧台，先用紫砂壺煮滾紅茶，等待的同時對切檸檬搾汁，連同少量蜂蜜在馬克杯內攪拌，最後分三次倒入滾熱的紅茶，然後用肉桂條點綴，灑上皮油。
完成！
「請用。」
考慮到客人不嗜甜，因此這一杯飲料只强調檸檬的酸和茶的苦。
「 ......這是酒嗎？」
「酒吧裡除了賣酒，還會為顧客提供不含酒精成分的特調。這杯『Hoy Toddy』原本是用威士忌來製作的，但我改用了桂花紅茶，而且還因為加入了檸檬和肉桂，所以喝下去，身體會變很暖和。」
悲傷的慢歌，就用暖熱的茶去治癒。調酒師是世界上最溫柔的職業之一，即使不便去打探顧客的私隱，但隨時願意為買醉的客人，提供心靈上的避風港。
──別讚我。俺王大花只是跟老闆小姐姐她現學現賣。
這次客人再沒有抗拒。一口一口，不到五分鐘就乾去了一小杯。
「其實......今日是我離職的日子。」
我不愛苦，亦不愛酸，但不喝白不喝，我也給自己倒了半杯『Hoy Toddy』──為了向閉路電視證明自己沒有偷懶摸魚。
小女子可是正正經經陪客人聊天的哦！
「更慘的是，相戀六年的男友甩了我，今早還接到媽的電話，說爸中了新冠，現在人躺在醫院。」可能是擔心出現誤會，她接著說：「兩老住在西南方的縣市，離這裡很遠。所以喝了這杯後，我就要去機場了。」
......感覺這種時候，自己說什麼安慰說話都只是矯情。所以我選擇默默為她續杯。
唉。如果小王他在，應該可以安撫到她吧？畢竟金牌酒保的一張嘴，鐵定比自己管用。
茶默默喝去了大半，音響來到快歌環節，客人她說：「吶，蜂蜜檸檬真的可以治感冒嗎？」
「不會啊！那只是安慰劑效應。可以醫治感冒的，只有自己的身體吧？」
如果有用，以後換季我只喝這個！
她反而揚起脖子，一口飲盡杯中的茶。
「我走了，多謝你。」
她拉開門後，自己不知犯了什麼神經，忍不住沖口而出：「有空──再過來喝茶吧！新年不打烊。」
後來，我再沒有她的消息。
再後來，知道她的消息是在微博熱搜。「年薪百萬畫師結婚引退」，理由好像是為了爭取多些時間陪丈夫和父母。
那日下班後，我為了自己泡了杯特甜的無酒『Hoy Toddy』。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