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甚麼名字?」
「四葉草。」
我看着那個新來的姑娘。她低着頭,身穿拼湊的簡陋的農場白裙子,還有塑膠的風衣,站在鞋底沾滿的泥濘上。
「長得不好看。」母親如此評價她。接着讓她在廁所地上睡,在那裡過一夜。

清晨五點,我從疲憊的眠中醒來,發現自己還未洗澡,燈也沒關,連房門也開着,就那麼睡着了。我到廁所梳洗,不小心踢到甚麼,發出沙的一聲,才想起新來的四葉草。
她仍然裹在紅白的兩層風衣裡,縮在廁所地上一角,看起來像快要窒息。
我在心裡詛咒她。我告訴你,來到這裡的植物都沒有好下場。
我在一旁洗澡之後,看見她還睡着,還是擔心着她的呼吸,赤着身把她放到了凳子上,撥開了她的風衣,讓她伸展。我沒有必要讓海棠和多肉植物的命運重複。這裡是環境苛刻的寄居所,我只是給她一點施捨。
她的葉子顏色暗啞,臉上有一塊一塊不潔的顏色,但不討厭。有的葉片在夜裡摺疊起來了,有的枯了,有的被蟲咬了,還有一枝蒼白的幼兒。她全是四葉草,並不是傳說中的那種,並不稀有不矜貴,反而不如想像中括噪。我心想,這也算是一個淑女。




她無表情的看着地面,無精打采但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思想着打發時間。
她沒有說話。我記得母親提到從田野接送她來,她因爲樸素而可愛,有人託付母親向田野的管理人交代,好把她送到他那裡當寫生的模特。這裡不會成爲她的家,也許也就不會要了她的命。我希望她盡快被安排啓程,去看中了她的人家裡,那麼她是否被珍惜和善待,我也就管不着。
她滿身幸運的符號。事到如今,也只得拖着所謂的幸運前進吧。

第二天,我看見四葉草還在那裡。
我問母親,母親說送走的是四葉草的姐妹,不是她。
「這是我的。」母親說。
「真是不走運。」我心想。
四葉草像個娃娃那樣呆坐在雲石窗臺。坐在那個位置的植物總是帶着一樣的神情,傾斜着身子,注視着窗外的藍天。文竹嘗試安撫她,常春藤在挑逗她。她從沒有反應,慢慢習慣下來,也試着生長,掙扎的往這邊又往那邊傾倒。她的頭髮總是散亂,葉子時黃時綠,她的根讓她像個瘋女人,她的嫩芽使她看起來像個潑婦。然而她依然並不改她的寧靜低調,比正常更靜一點,彷彿快要消失,彷彿肅穆。





四葉草慢慢憔悴了。一天四葉草終於也從窗臺上不見。但過了一會,她回歸了,苗條了許多,洗淨了身體,換上了象牙白的陶瓷裝束,頓時感覺伶俐精神。母親說再給她一個機會。她回到同樣的位置,泡在水中,日夜的斟酌她的翻身大計,如何才能博得人們歡心。

四葉草如此度過一串日夜,但母親把她一把抽起,扔進垃圾桶那天,我知道那是她大限已至了。她被宣告失敗,毫無預警。一陣似曾相識的腥氣瀰漫,熟悉的慘劇已經無數次上演。一枝綠油油的四葉草從垃圾桶裡伸手,想從盤纏的根部掙脫,一臉驚恐說不出話。我注視了她小巧的臉龐一會兒,把她埋葬在垃圾堆中腐壞。
窗臺上,文竹長出了兩枝健壯的藤。常春藤在自嘲,爲自己提心吊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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