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殷琳鋪著冰雪的眼球正瞪視著我,我無力地坐倒在地上。
比起在儲物櫃中看見殷琳的腐屍,眼前這顆人頭所帶來的震驚程度實在有過次而無不及。
一來,我實在沒有想過在自己家中的冰櫃中會看見一顆人頭。
二來,這顆人頭屬於我的女朋友。
三來,我今天已看過女朋友的屍體一次。
 
就在我全身乏力、用雙手撐地不住深呼吸平靜心情的時候,我強迫自己看清楚這顆人頭。
因為我不相信,我家中竟會藏著殷琳的人頭。
可是,我只是看了一眼,就已經肯定了這人頭上的面貌就是殷琳。
比之今午的腐屍,這個人頭的顏面與皮膚反而更為齊整。




而它唯一的缺憾,就是兩邊的臉頰的肉都被切去,所以出現了明顯轉為深黑色的肌理。
 
就在這時,我留意到人頭的旁邊,放置了一個密實袋。
我認得,這是剛才晚餐的時候,老媽曾在我面前揚過的密實袋。
我還記得,當中所裝有的是半包尚未食用的雞柳。
說起來,今天雞柳的的肉質特別爽滑……
 
突然之間,我的大腦好像將眼前的事物都化為幾個黑點,然後邏輯像筆一樣把它們一一連起。
人頭。
被切去的臉頰。




旁邊的密實袋與肉。
味道與口感都不一樣的雞柳。
 
嗯。
在聯想力與想像力的合作之下,我想到了一個荒謬的可能性。
然後,我發出了比剛才更大聲的嚎叫聲。
 
「做咩事半夜三更大叫啊?」就在我精神快要失常時,我聽到背後傳來了老母帶著睡意的聲音。
「你……你殺咗殷琳?你仲煮……煮咗……」我夾雜驚慌與氣憤的心情站了起來,激動地用手指著老媽,但嘴裡卻說不出我所想到的可能性。
「你失憶咩?嗰日係你落手㗎,之後又係你話煮咗嚟食就無人知,所以我先煮嘅,你上星期食完仲話味道好過雞柳㗎!咁小事就咪大聲叫嘈住人訓啦!睇完記得閂翻個冰櫃啊,會壞㗎!」老媽漫不經心的笑著說,然後逕自走回睡房中。




 
聽著老媽的對答,彷彿殷琳只是像一頭被冷藏著的豬。
而令我更不能接受的是,老媽剛才竟然說殷琳的死是我所下的手。
不可能。
我如此愛殷琳,不可能下手殺她。
而且我今早才見完殷琳,怎麼可能會在上星期殺了她?
可是,如果此刻眼前的人頭確實屬於殷琳,我今午在機場儲物櫃的屍體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當我看著冰櫃中殷琳依然朝天向上的人頭,我突然覺得,我不能再承受這一切。
我必須找出這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憑我此刻的直覺,我覺得這世界一定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既導致了殷琳的死、母親說著奇怪的話、還有旺角的變化。
只是,我對於這「重要的事情」,並沒有半點頭緒或記憶。
但我同時知道,若我不能回憶或發掘出這「重要的事情」,我就不可能明白直到目前為止一切的奇怪事情。
 
當「找出真相」的念頭浮現時,我感到理性慢慢勝過了本來驚慌的感覺。




我感受到冷靜的力量開始引導我將冰櫃關上,並且到睡房中背起了今早所用的背包,然後無聲地踏出了家門。
 
對,我要尋找真相。
我也要尋找殷琳。
從飛機的氣流開始,奇怪的事情一浪接一浪。
即使我已遇過兩具殷琳的屍體,但既然今天怪事可謂無奇不有,殷琳尚未曾死去的可能性還是有的。
即使我也說服不了自己,為什麼已在我眼前化成屍身兩次的殷琳仍有可能在生,但我知道,若不是靠著這荒謬的信念,我現在就只能行屍走肉地接受這出現奇怪異變的現實。
所以,憑著腦海中的衝動與固執,我決定要離家尋找事情的真相。
 
當我再次走過屋外的走廊,各家人早已入睡,所以再沒有人在門縫之間凝視著我。
可是回想起剛才被每家人靜默地注視的情境,我此刻仍是饒有餘悸。
所以為了讓自己平伏心情,當我走進了升降機後,我掏出手機並打開了Spotify,然後選擇播放「My little airport」的playlist。
第一首播放的歌曲,是「美麗新香港」。
 
「My little airport」輕快的歌聲與曲風,跟此時空無一人的旺角街頭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雖說要尋找真相,但此刻我其實連自己去到哪裡去也未有答案,所以跟一人在街上浪盪沒有太大差別。
或者,所謂「尋找真相」其實是一個我給予自己的假藉口,真相是我只想找到一個安靜獨處的空間,好好思索一下今日所經歷一切光怪陸離的事情。
 
我為免自己一人過於緊張,所以我刻意走到平日理應最多人群聚集的西洋菜南街上。
現在只不過晚上十一時,但街上卻不見人車,寂靜得似是死城。
我沿著西洋菜南街向油麻地方向走,途中經過瓊華、荷里活購物中心等、全部都已落閘關門,渺無人煙。
即使是在百老匯電影院對出的位置,平日必然有幾位中年男女聚集及開咪高風大叫口號,現在無論人與口號旗幟都已消失不見。
 
這世界只有一種鄉愁
是你不在身邊的時候
這香港已不是我的地頭
就當我在外地飄流
 
「My little airport」的「美麗新香港」播到這段歌詞,對應著我眼前這個陌生的旺角,確實令我聽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我望著燈飾全關的兆萬中心、一間間不開的隨街小食店,這旺角根本除了地形相似之外,再沒有一分像我所認識的旺角。




那麼,到底我熟悉的旺角到哪裡去了?
 
正當我對一切感到迷惘的時候,我突然聽到有人在我附近吆喝了一聲。
我摘下耳筒向叫聲方向望去。
朝我走來的,是一位目光並不友善的警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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