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過紅隧?點得㗎?會死㗎!我唔想啊……」Phoebe聽到我的話,第一時間表示反對,並搖動著Nic的手,似乎希望得到她男朋友的認同。
 
在Nic未曾答話之前,Jeffery突然說:「其實我明白你哋,嚟到一個完全陌生嘅世界,明明身處香港、一個你哋成長嘅地方,但一切又顯得陌生,呢種感覺係會令人擔心,亦都會加強咗你哋唔想相信我嘅感覺。
為咗唔好令你哋有太多疑慮,一陣我唔會跟你哋走。我會出去幫你哋引開獵殺你哋嘅參加者,你哋可以趁嗰時逃走。至於啲黑衣人同車你哋唔需要擔心,佢哋角色上類似評判,所以佢哋係唔會攻擊或者幫助捉你哋嘅。換言之,只要我幫你哋拖延到嗰三個獵殺你哋嘅人,你哋就會有時間走得到。」
 
「好,一於咁做。」出乎我意料之外地,Nic居然是第一個回應Jeffery的人。
我更沒料到的是,他竟然無視了Phoebe,反而同意了Jeffery的建議。
「吓?唔好啦,跑出去好危險啊,話唔定我哋唔俾呢個人跟住我哋,我哋就會無事呢。」Phoebe不解地看著Nic,雙眼中冒出了應該是因為驚怕而生的淚水。
「如果佢講嘅係真,咁走出去就係唯一生路。而且留低又唔一定可以安全,我寧願出去搏下。如果你唔敢出,你自己留低啦。」Nic冷冷地掉下了這一句,就開始走出草叢視察周遭的環境,留下在原地垂淚的Phoebe。
 




「你仲信佢?」
就在我要走出草叢之際,楊格再次拉住了我,並問了我這個問題。
我信Jeffery嗎?
老實說,從表面證據看來,確實沒有值得完全相信的原因。
正如楊格先前所說,我們受到追蹤,或許就是因為Jeffery將我們的行蹤暴露給黑衣人組織。
如果果真如此,我們現在跑出紅隧,無疑是送命的做法。
 
可是,在現時的困局中,Jeffery所提出的確實似是唯一生存的做法。
反過來想,若Jeffery的確是敵人,那麼我們留在理大之中早晚也是死路一條。
而且,不知為何,從Jeffery的說話和行動之中,我總是覺得他對我們毫無敵意。




再抽象一點說,我覺得他身上有一種令人信服的氣質。
 
到目前為止,我已遇到過不少屬於這個平行世界中的人,例如我的母親、殷琳的母親、街上的警察還有家旁的鄰居等。
這個世界的人,無一不是帶給我一種怪異、邪惡或不友善的感覺。
可是,唯有眼前的Jeffery,即使一開始我視他為敵人,但打從他跟我在油麻地對話的一刻起,其實我內心已經相信了他。
 
我說不清到底是我太容易相信別人,或是他確實有一種可信的感覺。
可是,他就是跟這個世界的人有點不一樣。
當世界變了樣,當身處的香港變得陌生,當熟悉的人也變成了另一個模樣時,我唯一還可以做的,陌生的人,為何又不可以變得可信呢?
 




我唯一還可以做的,就是相信自己。
 
所以,我想相信自己的直覺去相信他。
 
就在我想要回答楊格之際,一陣話語聲從不遠處傳來。
這使本來在探視的Nic也急著躲回草叢之中,跟我們其餘四人迫在一起。
 
「屌!搵人都搵咗十分鐘,嗰度計翻都值五皮嘢啦!」一把囂張的男聲高聲說。
「唔緊要啦,原本以為得一個,而家一嚟嚟四個,夠著數啦。話哂我俾咗十皮嘢嚟參加呢個咁嘅遊戲,一陣如果俾我搵到條後生女,我一定慢慢將佢啲肉鎅落嚟……」另一把女聲尖聲地笑著,聽得人毛骨悚然。
我聽著兩人的對話,相信這兩個就是剛才下車的男女,而從他們的聲音聽來,他們跟我們應該只有二十步之內的距離。
 
「一陣我一跑出去,你哋就咩都唔好諗,直接用最快速度跑向紅隧。」Jeffery向我們說了一句之後,突然認真地拉著在他身邊的我,低聲說:「無論如何,一定要攞到手稿,然後去救嗰個人。只有佢,先可以救到你哋,同埋向你哋解釋一切。」
「嗰個到底係咩人?」我對於Jeffery一直執著於拯救的這個人甚為好奇。
「佢係……一個希望。」Jeffery說出了這句話之後,就從我身旁跑了出去。
可是,在他答話的一瞬間,即使他臉戴面罩,但我卻從他雙眼之中看出了笑意。




到底,我們要救的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走啦!」當Jeffery向左側跑出時,Nic同時向右方跑出。
Phoebe不情願地跟著他跑了出來,然後緊接著是我和無奈的楊格。
跟著Nic,我發現我們正反其道而行,向著剛才那三名參賽者進入理大的入口跑去。
而在我們身後,傳來了「乒乒乓乓」的打鬥之聲,似乎Jeffery已經跟他們扛上了。
 
沒有武器在手的Jeffery,真的能以一敵三嗎?
我知道現在的我應該先顧好自己的安危,可是,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擔心著Jeffery。
 
此刻我們,已經跑到了理工大學的入口處,而旁邊就是走到紅隧巴士站的樓梯。
我們四人同心地轉向樓梯,然後急步狂奔,但求在把握一分一秒的時間盡快跑過紅隧。
 
「嘭!」
就在我們四人剛落到地面之際,槍聲突然在我們耳邊響起。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Phoebe已經倒在地上,背上被不斷流出的鮮血所染紅。
 
「我都等得你哋耐啦。」源著聲音我抬頭一看,發現持槍的白髮老翁竟然就站在我和楊格最初遇上Nic和Phoebe的那條天橋上,看來他是刻意在我們進入理大的入口處等待我們,卻沒料到我們反而從對面的入口走了出來。
這也難怪,剛才我們在理大草叢只聽到了二人的對話聲音,原來老翁根本就不在理大之中。
 
「唔好理,繼續跑啊!」我和楊格本來還在猶豫如何處置倒下了的Phoebe,倒是Nic一聲喝止了我們的行動,然後繼續向前跑。
「我平時打機都係用獵槍,雖然威力勁但係好難瞄準,所以只要我哋一直跑同唔好走直線,佢就唔係咁易打中我哋!」Nic一邊跑一邊發號司令,然後一馬當先地向前直衝。
聽著Nic的指揮,我和楊格跟著他左拐右轉地前進著,果然令老翁的槍擊接二連三地落空。
 
這個時候,我們三人已經跑到隧道收費口前。
正如Jeffery所說,收費口的每一個更亭之中都並沒有人。
因此,我們三人就直接掠過更亭了。
 
紅隧,無論是坐車或是塞車的經歷,我都可以用「數之不盡」來形容。
可是踏進紅隧,卻是我人生的首次。




 
正當我們剛步入前面一片漆黑的紅隧、以為路程如此一帆風順之際,背後突然有幾道強光照射而來。
我一邊跑,一邊忍不住回頭一看。
 
在我們的背後,停泊了兩部吉普車。
兩部車上各自走出了三位手持武器的人,以及兩名黑衣人。
從整個陣勢看來,這些手持武器的人,正是其他「獵殺遊戲」的參加者。
這六名參加者,現正以貪婪、期待和興奮的眼光看著我、楊格和Nic三人。
我相信我們在他們六人的眼中,就像是一隻讓人垂涎三尺的待宰之犢。
 
單憑我自己已經跑動了半晚的力氣,根本就不可能跟眼前這六人鬥快,更遑論要比他們更快跑完整條紅隧。
所以,當我看到這六人時,我已失去了再跑的力氣。
 
文學家雨果曾經說過:「人們缺乏的不是力量,而是意志。」
而此刻的我,還未到完全沒有力量,可是我已經失去了意志。




也許殷琳仍然生存,也許我們仍有可能回到本來的世界中,可是,可是我就是無法相信此刻自己還能夠活著走過紅隧。
所以,在我真正的結局還未到來之前,我首先已為自己迎來了末日的心情。
 
我嘆息一聲,跌坐在地。
我聽到Nic一邊叫喚著我,一邊腳步繼續跑遠的聲音;
楊格則在一旁拉扯著我,要我繼續跑起來。
 
「我頭先唔係信嗰個黑衣人,係信你我先跟你跑出嚟,你而家同我坐喺度?」楊格大聲向我叫罵,比剛才對著Jeffery更為著緊。
「由得我啦,你攞走我份手稿走啦,我真係唔得喇。」我苦笑著,搖了搖頭。
 
那六人,開始亦步亦趨地向我們走近。
隧道很靜,靜得連他們的腳步聲也清晰可聞。
我的目光,跟著他們逐漸步近的身影收細焦距。
他們的迫近,好像在代表著死神的臨近一樣。
 
突然,我看到隧道外的遠方傳來了兩點光。
這兩點光,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兩點光,竟然緩緩地在移動,並從「兩點光」,變成了「兩團光」。
我開始發現,那兩團並不是一般的光,而是兩團來自車前燈的光。
這兩團光不斷向隧道的方向走近,讓我看清了來的又是一部黑衣人的吉普車。
隧道裡的六名參加者和四名黑衣人當然也留意到這部車,可是當他們發現是自己同伴的車子時,反應並不大,只是看了一眼便重新將目光放回我和楊格身上。
 
可是,我卻繼續看著車子。
因為,這車子有點不對勁。
此刻這車子已經越過了收費亭的位置,可是,它並沒有半點要減速的意圖。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跟據我的平日任教的物理知識或是駕駛知識,這車子必然會趕不及剎車並直衝進隧道之中。
而現在隧道口停泊了兩部黑衣人的吉普車,換言之若這部車子再不減速,它將要撞上同伴的車子。
 
可是,當我剛想到這一步的時候,事情就已經發生了。
那部從外而來的吉普車果然直接衝進了隧道之中,然後撞上了同伴的兩部車子。
兩部被撞上的吉普車誇張地翻了幾翻,同時撞倒了兩名黑衣人和兩名參賽者。
而那部從外而來的吉普車也在這一撞之後停了下來,看它車頭冒煙及損毀嚴重,看來是不能再動了。
其他安然無恙的參賽者和黑衣人都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甚為驚訝,紛紛將武器指向那部瘋狂的吉普車。
 
這時候,吉普車的車門打開了。
一個人從車子上走了下來。
黑衣、黑褲子,還有半掛在臉上的蝴蝶形狀面罩。
面罩半掛的原因,是因為下車的人正在抽煙。
 
是Jeffery!
他還沒有死!
 
在吉普車的車前燈照射下,我看到Jeffery左臉披血,半邊身子也是分不清是他或是敵人的血跡。
而且,他手上正拿著一把獵槍。
我認得,這是剛才那個在橋上的老翁所用的獵槍。
 
當我看著Jeffery的時候,我發現他竟然也在看著我。
即使我們之間相隔了那一群「獵殺遊戲」的參賽者,可是我還是感受到他的眼光穿過了他們,並向我直射了過來。
 
Jeffery張開了口,緩緩地吐出了一個煙圈,並隔空向我說了一句話。
「千辛萬苦先嚟到呢度,啱啱先到隧道口,咁快就坐低?」
「我無力啦。」這句話,我連自己是否有發出聲音也並不知覺,只是感到自己內心就是想要這樣回應他。
 
這個時候,Jeffery的口又動了。
「你係為咗見到隧道口,定係為咗走過隧道先跑到嚟呢度?」
 
「過隧道。」
儘管我覺得連張開口都甚為乏力,可是我還是順著自然的反應而回答著。
 
這時候,我看到Jeffery的嘴巴又準備要動了。
可是,這次他不僅是口型在動。
他笑了。
帶著希望、滿意地笑著。
 
「咁就起身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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