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是冰冷的。
此刻的我除了感受到左右手上,牢固地牽著的楊格和殷琳的手外,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只能感受到海水的寒意。
這份一湧而至的冰冷感,除了使我呼吸困難之外,也同時使我神智稍為清醒了點。
這一刻的清醒,首先讓我可以勉強地看清楚在前方隨海水流動著的傳送門。
同時間,這一刻的清醒也讓我清楚地記得我的身份。
 
我並不是殷琳心中,屬於「善界」的阿廷。
我就是周渡廷,那個誤闖這個奇異世界、跟楊格一直出生入死、極為平凡的周渡廷。
即使牽著我的殷琳和楊格都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可是,這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因為這個身份,我現在絕不能死去。




 
我拼命地向著傳送門游去,同時感到身邊的楊格和殷琳也在盡力地踢水,似乎大家的目標相當一致。
絕不能死。
絕對要回家。
傳送門,眼看就在咫尺之間。
 
就在此時,一道強勁的水流又再從旁湧至,再次將我們四人跟傳送門的距離拉開。
對於閉氣差不多已有三分鐘的我來說,身體似乎已經到了極限。
明明,就只差那一點就可以到達傳送門了。
但是現在,我開始看不清楚自己跟傳送門的距離。




然後,連海水冰冷的感覺也開始變淡。
水聲,也都逐漸消退。
最後,世界就似關了燈似的,周遭的一切都緩緩地暗淡下來。
直至,世界完全變成了黑色。
 
關了燈的世界,在不知過了多久之後再次亮起燈來。
然後,我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蒲台島的牢籠之外。
是的,就是那個囚禁著周渡廷的牢籠。
而這一刻,周渡廷確實就在牢中。
 




「呢個計劃最難處理嘅位,係關於你嘅。」突然,牢中的周渡廷向我微笑了一下,並說:「我想,你同我交換。」
 
似曾相識的場境,似曾相識的對白。
我突然意識到,我之所以出現在這牢籠外,並不是因為我再次被捉了回來。
而是,我正在回憶之中。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死前的回憶嗎?
 
「交換?點交換啊?」我發現自己自然地就說出了曾經說過的對白。
可想而知,現在的我,確實只是在重溫自己有過的回憶。
 
「我同你交換。我成為你,你成為我。」周渡廷在獄中平和地笑著說。
「你意思係,由我代你坐監?」我驚訝地問了一句。
「我當然唔會要你代我受苦啦。我意思係,我想你以後用『善界』周渡廷嘅身份嚟生活。」周渡廷說出這天方夜譚的建議,但臉上卻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而我,卻依然是一臉不解地靜待他解釋下去。
 




「你手上嘅黑盒,係一個可以打開唔同空間嘅機器,換言之,有佢,你哋就可以翻到去本來嘅世界。可惜嘅係,呢部機就好似隨意門一樣,必須要使用者親身走過先至有效,所以簡單嚟講,我而家俾鐵鍊綁住,根本就無可能走到,所以,我的確可以幫到你哋用部機離開呢個世界,但係,你哋係唔會救到我嘅。
 
所以你應該明白,我係注定要留喺呢個世界,繼續俾Psyche嘅人嚴刑拷打,迫問關於『善界』嘅事。因為對『惡界』嚟講,『善界』絕對係一個福地,但係當中嘅故事實在太多,我相信將來你大把機會可以了解。但係簡單嚟講,如果我講出『善界』嘅嘢,好有可能就會打破三個平行世界嘅平衡,到時候唔單止『善界』,可能連你哋嘅『新界』亦都會因此而滅亡。所以我已經決定咗死都唔會講出任何關於『善界』嘅資料,但係咁亦都代表咗,如果我留喺呢個世界,只會繼續過住生不如死嘅迫供生活。
 
我嘅身份,其實係『善界』入面一個專門負責研究平行世界組織嘅領導人。我哋組織叫『光僕』,『光』象徵『善良』,『僕』就取意『服待同幫助』,所以呢個組織嘅成立目的,就係『用善良嘅心,去幫助平衡平行世界』。組織入面有過萬人,亦都包括唔同國籍,目標就係維持平行世界嘅平衡。而喺組織入面,我一向負責好多領先嘅研究,而且亦都負責組織大量決策。我嘅存在,某程度上代表咗組織入面嘅希望。如果我一死,我只怕組織好有機會出現混亂,隨時俾『惡界』乘虛而入,所以,呢個係第一個我想你扮成我嘅原因,就係代替我,成為『光僕』嘅領導人,為『光僕』保留希望。」
 
聽著周渡廷的說話,我簡直覺得自己有如聆聽著一個科幻故事一樣。
可是當我聽到他的目的原來是為了讓我成為一個組織的領導人時,我的好奇心馬上改為了擔心。
「我咩都唔識,邊有可能可以代替你啊……」我低聲地說了一句。
 
「你聽埋我講先,因為我仲有第二原因。」我話還未說完,周渡廷伸出了左手做了一個「暫停」的動作,然後溫柔地微笑並說:「我想你代替我嘅另一個原因,係因為我肯定自己走唔出呢個地方。所以,如果你可以扮成我逃走,咁Psyche嘅人就會以為我係你。當佢哋覺得我無任何可以問出『善界』線索嘅價值嘅時候,佢哋就會爽快咁殺咗我。所以為咗令我可以唔洗再受嚴刑迫供嘅痛苦,呢個就係第二個我想你同我交換身份嘅原因。」
 
周渡廷的原因確實相當有說服力,可是我捫心自問,我根本就不可能成為眼前這個周渡廷。
「雖然我哋外表一樣,但係,你嘅自信、你眼神入面嘅透澈,我根本無可能扮得到。我唔似你可以成為一個領導人,我只係一個好平凡嘅中學老師。若然要我扮你,我估淨係踏出呢個地牢,我上到地面已經俾人識穿喇。」我苦笑一聲,道出了自己內心的想法。
 




「我研究咗平行世界好幾年,我發現咗一件好有趣嘅事。」周渡廷沒有馬上回應我的話,反而微笑著說起了另外一些話:「三個平行世界,各自有三個一樣嘅人。如果我要你估,你覺得呢三個人會有咩分別啊?」
我想了想,便答:「應該除咗個樣之外,全部嘢都會唔同?」
周渡廷搖了搖頭,並答:「咁你就錯喇。三個平行世界嘅同一個人,其實性格、智慧、能力同外表都係一樣。而佢哋唯一嘅唔同,就係心底嘅善惡之分。亦都因為呢一份善同惡,令佢哋嘅人生出現咗唔同嘅取捨,從而就發展成唔同方向。正如我係組織嘅領導人,而你就成為咗老師。但係根據研究,我同你依然係同一個人,我一樣有你嘅缺點,你一樣會有我嘅領導能力。」
 
「咁或者,你嘅研究錯咗喇。」我無奈地搖了搖頭並說:「我係一個好容易猶豫,對好多嘢都好無信心嘅人,試問我又點可以做到領導人呢?我又點可能好似你咁,經常都充滿信心呢?」
我一邊說,一邊回想起自己一生以來的猶豫。
我因為害怕母親在家中沒有人照顧,所以猶豫了一段時間後,最後放棄了在大學時入住宿舍,而這份猶豫,令我覺得自己總是沒有好好享受過大學生活,成為了我現今的遺憾;
我因為決定不了要穩定生活或是追求夢想,所以最後只要猶豫不決地一邊教書,一邊在夜裡做研究;
我因為擔心自己生活不穩定並不足以養活殷琳,所以一直猶豫著求婚的時機,結果,現在殷琳卻已經死了,卻還沒有成功跟她求婚。
我當天就是因為猶豫著是否要相信Jeffery,結果令他一開始孤軍作戰多受了傷,最後才造成他死去的原因。
 
我就是一個這麼猶豫的平凡人。
若然確實如周渡廷所說,我有他一樣的智慧和自信,也許,我當年會直接選擇走全職研究的道路,今天,我已經飛黃騰達了。
可是,我就是猶豫。
我就是一直活在困惑之中。




這樣的人,如何能成為一個好領袖呢?
 
我將以上一番話全部向周渡廷說出。
而他帶著微笑聽完了,臉上的表情卻是愈聽愈見開朗。
他的反應,反而使我摸不著頭腦。
 
「所以你唔可以成為我嘅原因,係因為你覺得自己成日都猶豫?」周渡廷首先向我問了一句。
「嗯,我無你嘅自信。」我坦然地點頭。
「咁你有冇諗過,其實猶豫,都可以係一份自信,一份溫柔,一份決心?」周渡廷說出這句話時,雙目冒出了帶著期盼的眼神,靜候著我的回應。
 
猶豫,也可以是自信,是溫柔,是決心?
 
「好多人都會勇往直前去做好多嘢,但係偏偏忽略咗身邊嘅人,呢一種與其叫自信,倒不如叫有勇無謀或者自私。
 
而你嘅猶豫,反而係為咗身邊嘅人去考慮,去著想而出現嘅。你對大學住宿猶豫,係因為你為媽媽著想;你對前路猶豫,係因為你為咗想保障身邊人都可以有穩定生活;你對求婚猶豫,係因為你想殷琳有幸福;你對Jeffery猶豫,係因為你想保護埋當時同你一齊逃走嘅楊格同Nic。呢一份猶豫,其實就係一份溫柔。




 
而當你猶豫之後,你唔係選擇放棄件事,反而係努力去用你嘅方法去化解問題。就好似你雖然選擇以老師為正職,但你都一樣有唔怕辛苦咁堅持喺夜晚做研究;你雖然未向殷琳求婚,但你一直都認真去愛佢;你雖然猶豫信唔信Jeffery,但係當你諗通之後你都有同佢並肩作戰。
 
猶豫,其實每個人都有,我都有。重點唔係在於你有冇猶豫,而係你點去面對猶豫。當你願意直視呢一份猶豫並且去解決佢,呢一份,就係你嘅決心同自信。」
 
周渡廷的話,一字一句地打進了我的心。
我的猶豫原來是出自於溫柔嗎?
我的猶豫,原來也顯示出自信與決心嗎?
 
突然之間,我感到自己身上好像有一層表皮脫落了。
這一層表皮,名為「懷疑」。
我一直以來都蓋著這層表皮,所以我一直都懷疑自己,總覺得自己猶豫太多。
但周渡廷的話卻忽爾讓我明白,或者,我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差。
當這層表皮脫落了,我才發現自己內心的溫柔、自信和決心。
 
原來,敢於猶豫的人,才最善良。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