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新連接上意識的一刻,我第一時間感受到的是背上柔軟的床鋪。
也許是因為多天以來都沒有可安睡的時刻,所以身體馬上對難得舒適的床墊有了反應。
 
隨著觸覺逐漸出現,我開始嘗試緩緩地張開雙眼。
我首先看見的,是白得有點刺眼的光管和白色的天花板。
我維持著雙眼在半睜的情況,然後把頭轉向右邊。
那邊是一扇打開了的窗,從窗子我可以看到外面翠綠的樹葉和灑落在葉子上的陽光。
 
然後,我再將頭轉向左邊。
我看見了一張臉,可是就因為眼睛瞇了起來,所以一時間未能看清楚樣子。




於是,我嘗試把眼睛再睜大了一點。
 
湯浩禾。
在我床邊安靜地坐著的人,竟然是湯浩禾!
「湯浩禾?」這一刻由於我太過驚訝,所以身體不再緩慢地逐點恢復狀態,而嘴巴也立即高聲地呼叫了起來。
既然我會在床邊看見湯浩禾,難道這是代表我依然被困於「惡界」的世界之中嗎?
 
「係啊,係我啊,你終於醒啦?」湯浩禾一臉喜悅地說,連臉上薄薄的鬍子也跟著他的嘴唇甫動。
看見他的表情和反應,我感覺眼前這個湯浩禾跟先前我腦海中有印象的湯浩禾是不一樣的。
所以,我腦海中出現了一個特別的可能性。




為此,我馬上將目光轉到湯浩禾的雙眼。
 
經歷了平行世界的這幾天,我認知到世界上可以有著相同樣子但性格截然不同的人。
所以,即使遇著同一個樣子的人,若然我對他的真正身份有所懷疑,我現在會馬上聯想到對方也許來自不同的平行世界。
而以我的經驗,最容易分辨出「善界」的人的方法,就是看他們的眼神。
因為無論是Jeffery、殷琳或周渡廷,只要是善界的人,眼神總是有一種特別的透徹和澄明感。
 
當我望向湯浩禾時,他的雙眼並沒有帶著半點狡黠與詭詐。
而從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之中,我能感受到他此刻真摯與熱切的關心。
這樣說來,至少他應該不會是「惡界」的湯浩禾吧。




 
「呢度係……『善界』?」我試探地問。
「係啊,你仲好講,嗰日我一經過你Office,突然發現裡面係咁湧啲海水出嚟,然後一打開門,先發現咗有道連接住海底嘅『傳送門』。我一見到,都知道事情唔簡單,所以咪即刻叫人入去個海底睇下咩事,結果就搵到你、殷琳、仲有另外兩個男人翻嚟喇。見你哋周身傷哂,睇你哋喺『惡界』都應該唔容易,所以我就唔怪你喺Office開『傳送門』搞到我哋吸水吸咗一日啦。」湯浩禾一邊說,一邊笑,看來完全沒有要怪責我的意思。
聽著他的話,我感到自己整個人馬上鬆弛下來。
因為,我終於離開了像惡夢一樣的「惡界」了。
而且據湯浩禾所說,殷琳、楊格和Nic也應該順利地得救了。
 
「咁呢度係……?」我又問了一句。
「你哋四個被我哋搵到嘅時候已經無哂知覺,所以我哋咪即刻送你哋入嚟『光僕』嘅醫院囉。你都暈咗成四日啦。」湯浩禾答道。
「咁殷琳佢哋三個呢?」我馬上追問了一句。
「殷琳早你兩日醒咗,因為佢身上無咩傷,所以琴日已經嚟探過你。另外兩個男人,一個有唔少皮外傷,頭先我去睇過佢就仲昏迷緊;一一個因為身上有槍傷,加上失血都幾多,所以就比較嚴重,暫時一邊輸血一邊保持觀察緊。」湯浩禾詳細地報告著。
如此聽來,至少三人都平安在世,這又使我心情放鬆了不少。
 
「係呢,咁我最後想問下呢……點解你會喺度嘅?」
這個問題我其實想過到底要不要問,因為若然善界的湯浩禾跟周渡廷本來是相當要好的朋友,我這問題可能會顯得有點奇怪。




但因為我實在按捺不了好奇心想知道湯浩禾在平行世界中的身份有何轉變,所以便多口問了一句。
「雖然去咗『惡界』幾日啫,話哂我作為副司令幫你打點『光僕』嘅大局,你都無理由唔記得我掛。」果然,湯浩禾先是一愣,然後擔心地說:「唉,可能你浸水浸得太耐影響到你個腦啊,我一陣都係叫醫生幫你check多次穩陣啲。」
 
原來湯浩禾在「善界」中竟然是周渡廷的拍檔,這一點倒是有點出人意表。
但這也正好印證周渡廷的說話,平行世界中的變化,全因人的善惡取捨而定。
朋友或是敵人,其實也全在一念之間。
 
我見湯浩禾沒有半點懷疑我,我自然也放心下來。
正當我再想向湯浩禾問話時,病房的門卻在這個時候打開了。
進來的人,是殷琳。
當她看到我已經醒來的時候,我看見她臉上露出了和煦而溫暖的笑容。
 
「你哋傾下先,我哋遲啲再講下你喺『惡界』嘅發現啦。為免你又唔記得我,留張卡片俾你喇。」湯浩禾相當識趣,一見殷琳來到便馬上站起,逗趣地在我床邊放下了一張名片,然後便離開病房了。
這樣一來,房間之中就只剩下我和殷琳了。
 




「你幾時醒㗎?」殷琳緩緩地坐到病床邊,用關心的語氣問道。
「無耐咋。」看著眼前殷琳,我內心想到自己好像應該要把她當作成女友看待,但偏偏卻又心知肚明她不是自己的女朋友,這矛盾的感覺令我的反應格外生硬。
「仲有冇唔舒服啊?」殷琳似乎沒有發現我的不妥當,耐心地再一次關心我。
「可能啱啱醒,所以個人無咩精神咁啫。」我勉強一笑,表示自己沒有大礙。
「咁我都係唔好嘈住你喇,你再抖下先啦,我遲啲再嚟探你。」殷琳體諒地站了起來,輕輕為我拉了被鋪,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當她站起而去時,我才留意到她今天所穿的是一套米白色的背心上衣,然後配搭著一條淡青色、長至足踝之上的百摺裙子。
殷琳身上不經意散發出的文青氣質,清楚地提醒著我,她並不是我所愛的那一個港女女友。
到底我將如何用周渡廷的身份與她相處?或是我索性向她道出真相?
一時之間,我決定不了。
套周渡廷的一句話,這就是我善意的猶豫了。
 
為了逃避腦海中的混亂,我放眼望向四週,然後發現了床邊的小櫃子上放了我的手機和周渡廷交到我手上的Usb。
這Usb倒是提醒了我,周渡廷曾著我來到「善界」之後,可以透過聆聽usb的內容和到「光僕」的圖書館翻閱一本名為《起源》的書本,我自然可以對這個世界和我自己的身份有更多認識。
於是,我決定用手機聯絡湯浩禾,請他為我帶來這書本。




 
我打開了手機,當我看到「鎖屏」上一堆應該是傳送給「善界」周渡廷的Whatsapp。
但令我在意的,是whatsapp訊息背後還有我跟女友殷琳昔日甜蜜的舊照時,不禁心頭一酸。
回想起從Flycation到今天,其實時間過了還不到一星期,可是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從我跟殷琳甜蜜出遊,到現在陰陽相隔,變化完全是超乎了可以想像的。
所以當我向湯浩禾發完了「需要書本」的訊息後,我決意此刻在無人的房間中,讓自己可以一個人安靜沉澱一下。
 
原來,即使從周渡廷身上支取了正面的心靈力量,但這並不代表我內心的情緒安好。
對於失去了殷琳這回事,我一直其實都未有時間讓自己接受和處理。
現在,當我在手機中的相簿中一張又一張地翻閱著我與殷琳的舊照時,我不禁看得淚流滿面,並懷念著舊日那些跟殷琳在一起的美好時光。
 
其實,對於這宇宙中有平行世界,或是我自己踏進了平行世界,這些事情我都不太在乎。
這世界出現劇變,甚至變得陌生,我也可以視為有如日出日落一樣的等閒之事。
因為,反正這些事情本來都不是我可以控制的。
 




我發現我心頭上最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失去了那一個可以陪伴我經歷世界變幻的人。
周渡廷說過,要相信自己所選擇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決定。
我不否定這句話。
但對於超出自己選擇以外的事件,我實在難以再自我安慰並接受它。
 
看著自己跟殷琳從大學開始的不同合照,我實在難以對於突然就失去了她而感到釋懷。
所以這一刻,我需要的再不是「要相信自己所選擇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決定」這句話。
 
我要的只是一句,「It’s ok to be not ok」。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