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裘居回想:「大概就係咁。其實我都係由嗰日開始,個心梗住梗住。」
 
我問:「但你哋最後都係順利成婚嘅?」
 
從進輔導室起,他一直稱伴侶為「老婆」。
 
老婆老婆,稱呼已有白頭之意。
 




「都叫順利嘅。雖然,就算我老婆好好,佢已經講咗好多數,只係都唔成功說服伯母,但反正,我哋真係簽咗紙結婚。」
 
一天,在嘉玟家。
 
「嫁未啊阿女你,都大個啦,快啲結婚啦。」伯母問女兒。
 
「就嚟就嚟。」
 
「阿居買咗樓未啊?買咗就快啲結啦,我個女青春有限,唔等得㗎啦。」
 




「未買,我哋仲努力儲緊錢⋯⋯」王裘居呢喃。
 
伯母馬上轉身,對嘉玟說:「吓,咁啊,女,唉。幾時都話,男人呢,要搵就搵個有能力㗎嘛。其實你咁靚女,都仲有好多選擇嘅,唔使逼自己揀——」
 
「放心啦伯母,我一定可以畀到最好嘅嘉玟。」他語氣強硬。
 
以上對話,都在王裘居在場之時產生,十分荒唐。
 
伯母越發肆無忌憚地告訴他:他不配與她的女兒成家立室,因為他買不起居身室房,私人那種。
 




「最好係啦,女我就得一個,就唔想佢唔好囉。」伯母不屑地看一看他。
 
其實他感受到伯母真的鍾愛嘉玟,這一種疼愛,不是口空無憑的。平時對女兒的關懷、成長時嚴格家教、甚至是歇力讓女兒學琴——請老師要錢、考試要錢、買琴要錢,通通都是錢。
 
只是,王裘居入不了伯母的眼。
 
以前,他對嘉玟的家很好奇,從她口中所講,她有一個與好頗親切的母親,家人都風平浪靜地相處;他想,一定是很好的家庭教育,才令嘉玟有世間所有美好的特質。
 
現在,他每次拜訪嘉玟的家,只覺得很害怕,硬着頭皮掩飾不情不願。
 
離開的時候,就像逃獄一樣,但他的心裏早已有座牢籠。
 
「我好似達唔到同你結婚嘅門檻。」王裘居洩氣。
 
「冇所謂㗎,我真係淨係鍾意你一個。」嘉玟盡力安撫。




 
她心知男友因她的母親難受,可是,她又不覺得母親有錯——至少,不算有錯吧?世人都如此,多些自身的算計,未嘗不可。這個家裏,數母親對她最好,一直希望她能過上好日子。
 
如今,算她「忤逆」。
 
「我唔上進喎。」王裘居自貶。
 
「我都係。」嘉玟連忙握握他的身。
 
「真係想娶你啊,我而家得返呢個願望咋。」
 
「其實我哋都可以唔結婚住,慢慢嚟。」她一早已認定他,成婚只是遲早的事,遲一點也沒有關係吧。
 
「你會畀人話嫁唔出,冇男人肯娶你喎。唔得。」他搖頭。
 




「乜你娶我係因為咁咩,吓?」
 
「唔係,但係我男人冇所謂啫,個個都話唔結係瀟灑;但你女仔唔同,實會畀人笑——冇人肯畀個承諾你。」
 
香江這座發達的城市,人們都十分人性化,考慮到女子的身體情況或會日漸衰退、不適合生育兒女,就會友善地提記「大齡」女性,希望以其良苦用心令她們早日覓得好歸宿。因此,如果女子三十歲仍未結婚,已經會被說是「老女人」、「嫁唔出」,男女皆如此賣力地說,盡顯他們的苦心。
 
當然,王裘居想與嘉玟成婚,不是因為如此。
 
「沈嘉玟,嫁畀我,好冇?」
 
他想和她看很多次的日出日落、天陰天晴、月圓月缺;日前,他買了一隻婚戒,挑了最適合她的款式,此刻他單膝跪地。
 
她低頭看他,笑:「我會畀媽咪鬧㗎。」
 
「又唔係我畀人鬧!」




 
「喂!」
 
他們打打鬧鬧,她首肯,答應了他的求婚。
 
*
 
「最後,我哋真係結咗婚,老婆瞞住屋企人,同我簽咗紙。」王裘居說。
 
我點點頭。
 
他並非沉默寡言的男人,不用我多作引導。他太需要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聽他的苦水,最好讓他感到異性的溫柔。
 
「咁紙係包唔住火嘅,結婚證書再有法律效力,都係一張紙嚟啫,唔包令其他人認同。」他說。
 




*
 
王裘居不知道,嘉玟同樣焦慮。她也很想自己的愛人得到母親的認同。
 
雖然愛情可以是兩個人的事,但婚姻就難以如此。他們簽紙結婚之後,她的心空虛非常,甚至有些後悔。不是悔恨於錯嫁,而是覺得那一時的衝動,令她留下一些人生的遺憾,譬如——家人沒法見證,母親還要是最疼愛她的血親。
 
她在想,為什麼呢,一生的摰愛們竟不能和睦共處,真令她難過,愧疚感湧上心頭。
 
於是,她告訴了母親,自己與裘居已經成婚。
 
理所當然地,嘉玟母親知道女兒已婚後,十分生氣,她沒有如願讓女兒過上「好日子」。
 
「佢有樓?你哋住得好?」
 
「OK㗎,我哋租緊樓,都唔錯㗎。」嘉玟解釋。
 
「阿女,講咗幾多次啊,咁大個人結婚仲租樓住,咪啫係冇能力囉,咁唔上進嘅男人你都要?又唔係冇得揀,點解要下嫁,委屈晒。」母親摸了摸頸上的項鏈。
 
「佢對我好好㗎。」
 
「我為你好咋,呢個世界上,冇人及我咁錫你,做女人,冇嘢比得上揀個好人家。」
 
「唔係淨係有錢先好㗎嘛⋯⋯」
 
「你以為啦。個個男人未結婚之前,都會話愛你一生一世,因為大家仲未需要付出大量金錢、去過所謂嘅二人世界。」嘉玟母親惡狠狠地說:「一旦結咗婚,感情又冇以前咁濃,支撐生活嘅,就得返錢。佢冇錢,學咩人畀幸福你?連樓都冇,學咩人結婚?」
 
嘉玟一直沒有告訴王裘居,其實戀愛之時,母親已極力反對她與家世不好的他在一起,多次勸說之下,仍然無果;便放下豪言,說嘉玟最後一定會離開他。
 
踏入社會,本來就是會遇見不同的人,當目之所及高於舊日所見,就不會甘心倚在粗糙的裇衫布料。
 
她知道母親疼愛她,可是,這種言論,令她有感母親瞧不起她的愛。
 
母親篤定:「唔得,總之,喺你哋買到樓之前,都唔好跟佢過。」
 
「吓,我唔會同老公離婚㗎喎。」
 
「點解你講極唔聽?勸咗你咁多次,嗰個男人唔係好嘢嚟!」
 
「你成日都咁講,話有樓、有錢好重要,點解你仲嫁畀阿爸,然後咁多年都住喺度?」嘉玟情急。
 
母親一呆,沉默,她捉住項鏈的鏈墜,半晌又道:
 
「返嚟自己屋企住住先,唔係離婚,我只係唔想你一直租樓,覺得一世係咁都冇問題。」
 
「嗯⋯⋯」
 
嘉玟自覺傷害了母親。
 
「總之就咁話啦!」
 
從小到大,嘉玟都很聽母親話。
 
她家境並不富裕,但情感上,她一直都很滿足,因為她是被愛的,至少母親十分疼惜她。她也知道父母關係並不好,雖然一直睡在同一張床上,但下床之後,沒有什麼交流,親暱和甜蜜也欠奉。
 
「女人,最緊要就係趁仲青春,嫁個上進嘅男人。」母親常將這句說話放在口邊。
 
平時沒什麼大礙的話,嘉玟都會聽母親的話,因為她知道,母親確實愛她。
 
偷偷嫁給王裘居,是她這輩子第一次的任性。
 
*
 
「本來我同老婆都耍咗陣小聰明,諗住行拖字訣,點知⋯⋯」他苦笑。

「嗯?」我平放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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