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在故事開始前,你死了。





你於1966年出身於廣州,已婚,育有一子一女,現居香港,做運輸。

在故事開始前,你死了。

在公立醫院的病牀上,躺着屬於你的屍體。

你的老婆,兒子,女兒,哭成淚人。一家人關係並不和諧。平日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總是要劃清楚河漢界。到後來「微訊」連不上「訊號」,就連群內罵戰也開不成。

原來人死了,才渴望回到當時,「輸咗場交,贏咗個家」。看着床邊哭得喘不過氣的家人,這一生也值了。





「阿媽,爸爸走得好快,唔痛架。」女兒在旁安慰着。

「嗚... 你點可以就咁就走咗架?」老婆緊握着我已經沒知覺的手。

「呢幾日我會搞埋啲手續。」兒子故作冷靜:「我呢排做足功課,搞得掂。」

兒子總算像個男人。還不是你平日多番叮囑他「大事從小事做起」。看來身後事大概也有著落。

「阿哥,你記得你應承咗嘅野架。」





「阿仔... 你洗唔洗我聽日陪你去啊?」

「唔洗!好啦,呢啲之後再傾。阿爸仲喺度架。唔該俾足戲,陣間隨時要見記者。唔好失禮。」

你聽得一頭霧水。難道你的死因並不單純?等等!你不記得自己是因為甚麼而死。你掙扎着,叫喊着,渴望着有誰能給你答覆。可惜你的聲音,已經沒有人聽到。

最後,在家人的歡送下,你很快進入了一扇門。

你醒來的時候,發現電話上的鬧鐘已經全部播放完畢。右上角的時間提提你,由左手邊的窗口跳下去直達地面,跳上的士,也趕不及上課的鐘聲。你頭痛着,好像忘了甚麼重要的事,反正也是場惡夢。你挨了幾頓罵,渡過了不幸的一天。





接下來幾年,在爸爸媽媽供書教學下,你成功考上了大學。感恩教育學院升格為教育大學,總算沒有讓兩老失望。受到中學老師啟蒙,當然還有分數上的限制,最後選了通識教育為主修科。你看得見通識教育的未來,也看得見未來的自己「以生命影響生命」,為下一代付出一生。

你充滿教育熱誠,在大學從不走堂,努力學習,絲毫不被那些「及時行樂」的同學影響。爸爸經常跟你說:「成功需苦幹」。只要坐着「爆4位」,成功「爆4」,未來一定能爭取到教籍。

2019年社會運動。你沉默了。

一開始你並不贊同學生上街,覺得學生應該乖乖留在學校上課。當你在直播中見到學生,在煙霧濔漫的街道上受傷,你憤怒了。

平日無聊的大學迎新群組、學科群組、中學同學群組等等,都充滿着街上的最新情報。你平日哪些「及時行樂」的同學,哪些不思長進的同輩,都上街了。電視直播上的黑色身影,彷彿就是某某同學,為掩護身旁的小伙子奮戰。而你,在家中享受着奢侈的冷氣。

「呢班教畜呃啲細路上街,正仆街。」你的爸爸喝着藍冰啤酒,指着電視叫罵。你知道他甚麼也不知道,只是人云亦云。

「人地老豆老母供書教學咁多年,個仔就咁俾人拉咗,就一世啦。」在父母的角度的確沒錯,不過......

「班暴徒搞死香港,我仲點開工!」





話音一落,你爆發了。

那一晚開始,你和爸爸彷彿有吵不完的架。一旁勸交的媽媽也漸漸被拉入戰場。而讀高中的妹妹,早已經上街了。

你在中學和大學所學到的通識,批判性思考清楚的讓我理解到現況,亦感受到絕望。這座漸漸走步向深淵的城市,花盡一代人的努力,也無力挽回。無力,不甘,自私。你最後都只是躲在睡房入面,掙扎着,叫喊着,答覆你的只有重複而無情的冷氣機呼聲。

你有夢。你只不過是有夢。夢想着在講台上,教書。當你在那個夢想,亦是理想,在通識堂上,學生問你:阿Sir,2019年,你去咗邊?

2020年,肺炎來得很突然。口罩成為了更好的面具。人與人的距離,由遠,邊得更遠。你隔着Zoom上課,亦隔着Zoom授課。實習、功課和考試把你的時間表擠滿。繁重的工作讓你從愧疚中解脫。你和爸爸已經不吵了。爸爸在疫情中運輸工作受挫。想不到疫情比社會運動更可怕。但爸爸繼續「相信政府,唔怕」。

妹妹中學畢業後,沒有繼續讀書。不過她還是穿校服上班賺錢,還有WFH,收入竟比爸爸更多。當然你在網上直播看到的,還有不少客人慷慨買妹妹的相片。爸爸媽媽並不知道詳細,反正妹妹沒有在抖音工作。

爸爸還懷疑妹妹賣身,搞得家嘈屋閉。後來妹妹搬出去住了,好像是跟了個男朋友還是叔叔,反正都沒太大分別。總比留在家中對着失業父親的你好吧。





時間會沖淡一切。但你想不到,夢想也會隨時間的鴻流沖走。

疫情成功讓社會「回復和平」。利用戰時狀態的政治手段,亦可以在非典型的局面,強推非典型的政策。教育界成功背上了一個大黑鍋。通識教育亦首當其衝,輕易地被判死刑。一連幾日看着官員和教育界所謂專家,輕描淡寫地數落通識,你不知道下一代還有沒有救。但你知道,你的前途也大概沒救了。

「一早叫你讀好啲書,做律師咪幾好。硬係要做老師嘅。依家好啦,同老豆一樣。」爸爸不知是「攞景」,是「贈興」,是安慰着你,還是同病相憐。但你,有了一絲出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想法。

「不如你翻大陸教書。我啲朋友喺大陸教補習,好搵得架!」

那天晚上,你開始改變了對世界的看法。你沒有找出路,沒有再努力,也沒有再去夢想。

疫苗成功為人類帶來希望。各國的疫苗就像參與奧運的選手,登上大舞台。大家都以生命去投注,選或被選一針神聖的疫苗。

「如果打疫苗,我一定支持祖國。」爸爸自豪地說:「咁多人打都冇事,一場流感都死幾百人,疫苗先死一兩個。」

你難得一次贊成爸爸的想法,歌頌國家的科研。媽媽笑了,妹妹也笑了。失業後的爸爸身體情況每況愈下,又諱疾忌醫。今次疫苗,是一家人的「生命線」。





在公立醫院的病牀上,躺着一具屍體。

死者的老婆,兒子,女兒,哭成淚人。

「阿媽,爸爸走得好快,唔痛架。」女兒在旁安慰着。

「嗚... 你點可以就咁就走咗架?」老婆緊握着我已經沒知覺的手。

「呢幾日我會搞埋啲手續。」兒子故作冷靜:「我呢排做足功課,搞得掂。」

「阿哥,你記得你應承咗嘅野架。」妹妹的眼神,哥哥很明白。

「阿仔... 你洗唔洗我聽日陪你去啊?」媽媽擔心着自己的部分。





「唔洗!好啦,呢啲之後再傾。阿爸仲喺度架。唔該俾足戲,陣間隨時要見記者。唔好失禮。」哥哥主持大局,畢竟要確保不要出意外。要知道政府很難承認疫苗搞出人命。但哥哥重視的,是200萬會不會落袋。

一家人隨着職員,把爸爸送到殮房前。

夾着淚水,儀式般送走了爸爸,很快進入那扇門,「一路好走」。

老婆仔女眼淚中滿是欣慰。那扇門,是快樂之門。

而你,夢醒了,睡着了,直到永永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