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我回來了!」楊凱晨跑進大廳,便見到父母親也同時跑出來,三人見面後馬上相擁 。
 
「有受傷嗎?肚子餓了嗎?在夜繼城沒碰上甚麼危險吧?」母親着緊地檢查着楊凱晨的臉蛋。
 
「沒有喔,但是夜繼城被圍封了好幾天,所以我在那邊待了一星期才能回家。」楊凱晨撤了一個謊,把魷魚遞給了父親:「爸,給你吃!」
 
「啊?是烤魷魚!謝謝晨晨!」他急不及待地把一串烤魷魚塞進口中,卻燙得立刻張大嘴巴不斷吸氣:「很熱!」
 
「嘿嘿!吃慢一點啊,」楊凱晨轉向母親:「媽,穆醫師是不是來了?」
 




「是喔,他就在客房中等着,我還跟他說你有可能不會在今天回來。」母親輕輕一笑:「梁公子剛才也來找你了,你回來的時候有碰見他嗎?」
 
「有喔,那我先過去找穆醫師了。」楊凱晨答了一聲,就往大廳斜對面的客房走去。
 
她拉開房門,目光馬上被牆邊一束銀光吸引過去,一位戴着銀星星帽子的灰袍男人正坐在一張軟墊椅上,他看上去還不到三十。
 
「穆醫師!」
 
「凱晨姑娘,身體還好嗎?」他站起來。
 




「你給我的藥很有用啊,我都沒有甚麼大毛病了。」楊凱晨從容的說,拍打着自己的胸口。
 
但經驗老到的穆醫師自然不會被楊凱晨的笑容誤導,他右手一揮在她的頭頂上喚出一個藤蔓圈,藤蔓圈像全身掃描般的慢慢降至地面,最終化為一攤綠色粉末,飄上至穆醫師的手中。
 
「你剛才服用了『碧日花藥』?」
 
「嗯⋯⋯」
 
楊凱晨別過他銳利的視線,抿着嘴唇沒有回答,放在衣袋內的右手卻不自覺地抓緊了小玻璃瓶。
 




「只是半年不見,你體內的『凍骨毒素』為何會重新變多了?」穆醫師攤開左掌,望向手上藍藍綠綠的粉末:「我曾告訴過你,就算是服用了『碧日花藥』,也只能暫時去除毒素的活性。」
 
他走向楊凱晨:「告訴我,你是不是在魔法學校練習了高級魔法?」
 
「有⋯⋯是沒錯,但我參加了學系杯的比賽啊!我也要努力學習高階的法術,才不至於拖隊友的後腿,我也要跟上點才行啊。」
 
「還去參加了學系杯?你⋯⋯」穆醫師睜大雙眼,向天擺出一副無奈的表情,再深呼一口氣令自己冷靜下來。
 
「穆醫師,沒事的啦,這一瓶『碧日花藥』很有效喔!」楊凱晨把裝有紅花瓣的玻璃瓶取出來,一臉輕鬆地搖晃着,弄得「沙沙」作響。
 
「凱晨你聽我說,你目前的情況只可容許你去使用初階法術,你絕不可以去練習高級魔法,否則⋯⋯」
 
「穆醫師,」楊凱晨打斷了他,垂下了握住瓶子的右手:「穆醫師,如果我現在答應你,我以後只會使用初階法術,甚至不再去用任何魔法,只待在家中休養,不再下床,那麼你可以向我保證,我還能⋯⋯再活一個十年嗎?」
 
「但至少可以再活久一點!」穆醫師嚴厲道:「只要再多活一年,就有更大機會等到有人研究出醫治『凍骨症』的方法!『碧日花藥』只能夠在仍可補救的情況下救你一命而已,而你每服用一次,就代表你⋯⋯」




 
他頓下來,把頭轉向一旁,背對着楊凱晨。
 
「穆⋯⋯穆醫師?」楊凱晨試探地問,但穆醫師卻仍背向着她,並沒有回話。
 
「穆醫師,我可以請你替我辦一件事嗎?」
 
他依然沉默不語。
 
楊凱晨低嘆一聲:「那我要出去了喔!」她大聲說並把房門打開,但沒有移動雙腳,而穆醫師才終於「嗯」了一聲。
 
楊凱晨暗笑着,把門關上:「請跟我爸媽說,我的病情有所好轉。」
 
「為甚麼。」
 




她苦笑:「我一直覺得,與其等待那飄渺無形的希望,而把自己困在一旁,拋棄掉所有事情,這就只是單單的活着而已。那倒不如⋯⋯活盡自己僅有的生命,然後無憾地離開,這⋯⋯這不是更好嗎?」
 
她沉默下來,雙手放在胸口上,感受那真實的律動。
 
「患有『凍骨症』的人,心臟會在短年之內跳去一生所餘下的次數,最終⋯⋯停下。」穆醫師開口,把身轉過來面向楊凱晨:「雖仍活着,但也無法再動彈,而那,也是僅僅的活着。」
 
「那麼,當我到了那一個時候,可以請你⋯⋯幫我離開嗎?」楊凱晨再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啊,不是,我得在那之前先請求你,不然以後我可能就再說不了話呢。」
 
「我不會答應。」
 
「那我只有一個請求,向我的父母隱瞞我的病情。」
 
穆醫師看着她那堅定不移的目光,思考了一會,終於點頭,然後取出了兩個紅花瓣玻璃瓶。
 
「我有多帶兩瓶『碧日花藥』過來,你將來可能會用得更頻繁。」




 
「謝謝你!」楊凱晨開心地接過兩瓶紅花瓣:「表哥真好!」
 
「請叫回我穆醫師,」他嚴肅道:「我仍在工作。」
 
楊凱晨跟隨穆醫師回到客廳,只見客廳內空無一人,楊凱晨的父母正在花園裏用牛奶餵飼着一群閃閃發亮的小貓。
 
「楊先生,楊夫人,檢查完成了。」穆醫師說。
 
「勞煩你了,晨晨她怎麼樣?」楊父把原本抱在懷中的小貓放下。
 
「沒甚麼大礙,我不反對她繼續待在魔法學徒書院,只要她別頻繁使用初階以上的法術⋯⋯」他看向身旁的楊凱晨:「在將來⋯⋯或許可避免病情繼續惡化。」
 
「那就好⋯⋯」楊夫人摸了摸楊凱晨的頭頂,向穆醫師道:「快晚上了,先吃過晚飯才走吧?」
 




「感謝夫人的好意,但公會還有事要忙,就先行告辭。」
 
「我送你出去吧。」楊父微笑道,穆醫師向楊家三人鞠躬,便跟着楊父走向了玄關。
 
待兩人走遠後,楊夫人便轉向了女兒:「晨,那個哦⋯⋯梁公子剛才有來找過你⋯⋯」她吞吞吐吐的,好像在顧慮着女兒的感受,而楊凱晨也明白她正想要說甚麼。
 
「晨呀,你表哥在數年前去了東陽城尋找杜氏,有幸求得了『杜氏火神醫』遺傳下來的藥方,那藥方雖然有用,但如果要找出根治的方法,還是得借助權勢之手啊?」楊夫人語重心長地說:「若有梁公子的幫忙,我們也許⋯⋯會有更大的希望?」
 
「媽⋯⋯」楊凱晨低下頭。
 
多年前,楊凱晨的身體出現怪病,心臟跳得異常飛快,身體痛得像被火燒,手腳卻極之冰冷,民間的醫師都從沒有見過如此奇怪的病。
 
逼於無奈之下,她的父母在海天城尋遍了所有人的協助,希望能找到一位能治好女兒的神醫。
 
只不過,自從爺爺得罪國王而被判入獄,以魔法生物研究的貢獻而在海天城聞名的楊氏,早已失去曾擁有過名聲。
 
人們都害怕若然幫助楊氏,自己也會被牽連上「不敬皇室」之罪。他們口頭上答應了楊氏夫婦的請求,但為了明哲保身,事情自然不了了之。
 
但由於一件童年往事,讓梁簫淳發現了楊凱晨的病,亦只有梁簫淳一人既不是她的親人卻又知情的。
 
可是楊凱晨並不想父母為了她而把最後的尊嚴也拋棄掉,去哀求海天城裏勢力最龐大的家族——那一個間接害死她爺爺的人。
 
「媽,我⋯⋯我有點睏。」
 
「是嗎⋯⋯」楊夫人淡然一笑:「那我把晚飯留下來,待你睡醒後才吃,好嗎?」
 
楊凱晨點頭,接着踏上小木梯回到大廳中。
 
「晨。」楊夫人呼喊。
 
「媽?」
 
楊凱晨在門口轉過頭來,見到母親正温柔地向她微笑,對着她展開了手臂。
 
她不禁揚起嘴角,走過去撲進母親的懷中。
 
楊夫人輕輕拍着她的背,柔聲道:「媽媽最愛的就是你了。」
 
她感受到母親再抱緊了她一點,而她的心臟亦跳動更加用力。
 
這時,楊凱晨的父親從玄關走了回來,他看見母女二人相擁,也走過來抱在了一起。
 
「爸,魷魚吃光了嗎?」楊凱晨問。
 
「吃光了,很久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魷魚!」他望向楊夫人,貪吃地舔着嘴唇:「晚飯好了嗎?」
 
「差不多好了,但你才剛吃了東西吧?」楊夫人笑道,放開了楊凱晨:「去休息吧,飯就放在廚房裏喔。」
 
「知道了。」
 
楊凱晨回到房間後,想起了自己仍未把交到男友的事告訴給父母聽,於是她決定等一下才睡。但她才剛從床上爬起來,就突然聽到花盆碎裂的響聲。
 
「呯啦!」
 
楊凱晨愣在房門前,外面一片沉默,她躲在門後,只把門拉開了一小寸,一絲微細的低泣聲從大廳中傳來。她看向大廳,竟見到母親跪在一堆陶瓷碎片前,輕輕地哭泣着。
 
「月琴!」楊父馬上從花園裏趕了過去,呼喊着妻子的名字。
 
「手指割傷了,怎麼會這麼大意呢?癒合術。」楊父在穆月琴的手上喚出一陣淡淡綠光,牽起她的手掌檢查:「沒事了。月琴,你的侄子也說了啊,晨晨她的病沒有惡化,你也該安心下來才對啊。」
 
楊凱晨聽見父親相信了她跟穆醫師編出來的謊言,內心有點過意不去。
 
「川秀,梁公子他⋯⋯他剛才回來了一趟⋯⋯」
 
「他回來了?他有說甚麼嗎?梁宗主答應幫我們了?」
 
「他說⋯⋯他剛碰見了我們的女兒⋯⋯晨女走進家裏的不久前,在家門外面⋯⋯」
 
她無聲地抽泣着,偒心得話都說不下去,而楊川秀看見妻子這副崩潰的模樣,也猜出了個端倪。
 
「即是她剛才⋯⋯一直在裝着若無其事⋯⋯」楊川秀呆望着地上的碎片:「明明那麼的痛⋯⋯」
 
穆月琴突然抓起一塊碎片,竟往自己的脖子直插過去!
 
「月琴!不要!」楊川秀制止住她,用魔法把花盆碎片全掃至牆邊,然後牽緊穆月琴的手:「別做傻事啊!女兒還需要你的啊!」
 
「但我這個為人母親的,不單沒有看出她病發了,還反過來是女兒擔心我的感受而說謊!你懂我的心有多痛嗎?」她絕望地看着丈夫的雙眼:「我究竟⋯⋯還能替她做甚麼?」
 
「有⋯⋯當然有⋯⋯」楊川秀說:「明天一早,我們一起過去梁府!既然梁公子自小就傾慕晨晨,那⋯⋯他也許會答應我們去請求梁宗主,幫助我們尋找藥物⋯⋯可以治好『凍骨症』的藥物!」
 
他抱緊了穆月琴:「我們明天就出發,一定會沒事的,女兒一定還有救的⋯⋯」
 
楊凱晨透過窄窄的門縫,不忍心地遙望着雙親。她咬着牙把哭聲忍在嘴邊,慢慢掩上房門,然後把背靠在門上,雙膝一屈跪坐下來。
 
呯!
 
她打了自己的胸口一下。
 
「不要停下來。」
 
呯!
 
「不可以⋯⋯」
 
呯!
 
「不要停下來,不要停下來!給我繼續跳!」
 
她不斷用力捶打着胸口,雙眸不受控地溢出淚水,隨着每一次的敲打而飛濺出去。
 
也不管胸口都被打得都麻掉了,也不管大腦因睡魔的侵襲而變得有點不靈活了,她還是不停地用拳頭打着,只怕自己一旦睡着,就再也醒不過來。
 
直至雙手無力,楊凱晨的眼皮便自動蓋上,她坐在地上睡着了,心跳聲也慢慢回復平定。
 
而在窗戶外面的草叢中,卻一直蹲着一個男生,聽着楊凱晨的悲鳴,他手中的金扇子也被握得有點變形了。
 
梁簫淳伏在窗下,他凝望着天邊的夕陽,思緒卻已飛往遠方。被鋒利的金扇子割損了的手掌,鮮血一滴一滴落在綠色的草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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