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彌倚在電動車旁,仰頭向天讓陽光温暖臉上斗大的汗珠。每當閉上眼睛,睡房中的景像便浮現於眼皮下,他用力搖頭意圖將記憶揮去。
    
    「好點了?」慶壽從平房走出來。
    
    義彌點頭,虛弱的說:「現在情況如何?」
    
    「我對她進行了一次記憶掃描。」慶壽舉起手上的白色盒子,「我還通知了總部,很快會派人過來協助收拾爛攤子。」見義彌一臉呆滯,慶壽接著說:「誰會想到事情有如此重口味的發展,我的口腔裡仿佛還留了一點血腥味。」
    
    「那個可以給我看嗎?」義彌指著盒子。
    




    「你確定自己受得了?」
    
    「少來了,你沒有比我吐得少。」義彌取出盒裡的記憶塊放近太陽穴,一道磁力將其貼上晶片。記憶流入腦中——
    
    一切源於仁萊懷孕。面對新生命降臨而迷惘的樺佰,利用自己程式員的權限偷看了沙赫里瓦爾關於他們三口子的排程,居然得知仁萊將於不久後被選為指定犧牲者,連同腹中胎兒葬身於火場。
    
    無法接受結果的樺佰設計了一套計劃拯救仁萊。沙赫里瓦爾是根據記憶來計算排程的,只要借助這一點,便能透過調整記憶來使沙赫里瓦爾編制出有利於他們的排程。要實行這一點,需要一個安裝了晶片的活體大腦,一方面不斷寫入虛擬記憶,另一方面上傳記憶來欺騙沙赫里瓦爾。樺佰決定由自己來充當生體電腦,其代價正是他會變成植物人,等同於代替仁萊死亡。
    
    兩人因此爭吵過無數的夜晚,誰也不想對方為自己犧牲。最後樺佰一意孤行,以割脈自殺的方式脅迫仁萊履行他的計劃。到了仁萊作為指定犧牲者死去的那一天,他誘使沙赫里瓦爾製造大量錯誤的既視感,讓所有人都誤會仁萊曾出現在火場中並身亡。此後仁萊以樺佰的身份繼續生存下去,並誕下二人的孩子,一直隱居至今。
    




    義彌把記憶塊摘下放回盒裡,他掩著眼睛大口喘息。慶壽收回盒子輕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我跟工程部聯絡過,樺佰貌似在沙赫里瓦爾裡設下了安全漏洞,每次系統更新後,仁萊的同步狀態都會發生『未激活』的狀況,讓除錯員帶記憶塊來讓她手動安裝更新。而仁萊的晶片被改造過,可以破解更新檔,讓系統誤判她的同步狀態為『激活』。這次更新看來就修正了這個漏洞。這個叫樺佰的男人,居然為妻兒做到這個地步。」他低頭看著盒子,仿佛看到了樺佰的臉。慶壽忽然冷笑,對其嗤之以鼻,「真噁心,我都要吐了。他們如此大費周章,結果呢?男的人模鬼樣,女的要易服假扮男性,他們的孩子沒有合法身份,更沒有未來可言。預期醜陋地苟且偷生,倒不如死得其所,保留一點生為人的尊嚴。」
    
    「我們很像。」
    
    慶壽轉頭看向義彌,他以為自己聽錯了,「甚麼和甚麼很像?」
    
    「樺佰和我很像,仁萊和葵薇遇到的情況很像。我直到事情發生前仍然懵然不知,只能於事後後悔自己的無所作為。但樺佰卻主動反抗,拯救了自己的妻兒。」
    




    「你是受驚過度語無倫次了嗎?」慶壽咧開半邊嘴角,眼中充滿了厭惡,好像看到了骯髒的東西,「怎麼可能用葵薇高尚的情操跟此等齷齪的傢伙作比較。阿彌你累了,快回車上休息。」
    
    義彌看著慶壽的雙眼,讓他知道自己非常清醒。「葵薇不具有你口中的高尚情操,她只是個懦弱的膽小鬼。」
    
    慶壽大力敲打車廂,阻止他說下去。「住口!儘管你是她的丈夫,我也不容許你侮辱我的救命恩人!若非葵薇的犧牲,我和妃童、你、藍道、還有另外五人都會搭上那架升降機,一起死於墜樓意外!」

    憤怒的慶壽在他面前豎起食指,但義彌不為所動,他凌厲的眼神並沒有因此而退縮。「墜樓意外之前,葵薇的行為變得十分古怪。她的精神處於繃緊,很少的動靜都會讓她驚慌。也許那都是她向我發出的求救信號,因為她受到既視感的指示成為指定犧牲者。這是沙赫里瓦爾所計算出來最正確的計劃,違反排程必定會引起更嚴重的後果。葵薇被迫作出選擇,她接受沙赫里瓦爾的安排,犧牲自己來保護我。」義彌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說:「我永遠不能忘記葵薇的最後一面。她的臉上充滿絕望,噙滿淚水卻依然試圖強忍,失聲的一句『再見』後永遠消失於我的眼前。
    
    直到意外發生之前,我對葵薇的事一無所知,既視感沒有告訴我任何事。假如我事先得知情況,我必然會阻止葵薇犧牲吧。即使結果會令更多人受害,我也會阻止葵薇搭上那架升降機。沙赫里瓦爾一定也計算到這一點才把我矇在鼓裡。
    
    仁萊和樺佰選擇了另一條道路,她們拒絕了沙赫里瓦爾的計劃。她們痛苦的掙扎求存,貫徹了自己的意志,而不是欣然接受一台機器的安排。儘管她們的生存方式只能以醜陋來形容,她們卻辦到了我最想為葵薇做的事。反抗被安排好的命運。」
    
    「你要反抗沙赫里瓦爾,反抗阿馬茲公司嗎?你一個人能做甚麼?不過是以卵擊石罷了。」慶壽指著太陽穴,「再過一會晶片便會重新連上網絡,我們的記憶會被上載,沙赫里瓦爾就會知道這裡有一個打算違反排程的傢伙。你很清楚後果的,輕則丟掉工作,重則就要我把你即場槍斃。」
    
    「我懂的,我已經走投無路了。」義彌抬起頭,伸手指向高牆,「我要越過高牆,離開城市。」




    
    「你瘋了!你居然說出來了!」慶壽大力拍打車門,依然無法壓止滿腔怒火,「請你細心思考,外面的世界沒有沙赫里瓦爾的計劃,不會有既視感提示你如何走上正確的道路。你所做的任何決定,到頭來都由自己承擔後果。到了那個時候,你的内心只會充滿對未來的不安和痛苦,最後舉步維艱甚麼都做不到。」
    
    「沙赫里瓦爾從我身邊奪去了葵薇。不能與心愛的人相伴而行,這樣的道路還算得上是正確的嗎?假若要披著虛假的笑臉假裝豁達的接受一切,我寧願經歷不安和痛苦,選擇不會令自己後悔的道路。」

    「你的人生毀了!完蛋了!沒有人能離開城市,沒有人能背叛阿馬茲公司!我必須阻止你!不然我的人生,我的家庭全都完蛋!」
    
    「你會阻止我嗎?」
    
    義彌望著高牆後的陽光,慶壽望著地面上的影子。
    
    兩人同時有了動作,兩條伸直的手臂,一邊是黑色的手槍,另一邊是五指併攏成的指槍。
    
    驚訝的瞳孔之中倒映著微笑。